【越端/一八】花竹幽窗午梦长
by EmmaYYAM
*不务正业的我暗戳戳挤了个小短篇。坑还是没时间填,实在抱歉,给旁友们鞠个一百八十度的躬吧!
*也不知为啥就想写,写完发现似乎也没多大意思,大家凑合看吧(*ノε`*)
送走来客,齐八爷让伙计小算盘闭了前门,自己慢悠悠用完饭,解下外罩的长衫,提着绒毯卧到软榻上,打算小睡片刻。
花影轻摇,窗外几丛芍药开得喜人,圆圆的花球缀在茎子上,半吐开芯,晃在午间日头的光影里,娇美明艳。齐八爷欢喜地瞧了半晌,心满意足阖眼躺下,渐渐睡去。
恍惚似入梦中,齐八爷心里隐约明白,只觉身子渐轻,荡悠悠不知往何处飘去,混沌之中,远处徐徐显出个人影。
四周灿白一片,再近一些,点点景致便如水墨般在眼前洇染开来,继而透出斑斓颜色。
石栏玉树,飞檐殿宇,峻峰巍峨。齐八爷啧啧暗叹,莫不是祖师爷垂爱,引他梦入仙境游历一番,那可真是千载难得的福分。胡乱想着,又朝那人影看去,满心的喜悦按捺不住。
渐行渐近,慢慢看清了对方形容,紫衣白发,昂身肃立,如松如竹,端的是仙人之姿。恍恍然飘至近前,眉眼也明晰起来,只见那人直盯着他,向前迈过两步,目光殷殷。细看之下,齐八爷骇了一跳,惊呼道:“哟,佛爷,怎么是您呐!”
*
陵越已百岁了,仙身未成,阳寿将尽。
活过这许多年头,临去之际,心中倒也无惧,只是有一件事久久不能释怀,若不了了这桩心事,实在无法安心闭眼。
他舍了半生修为,终于等来了齐铁嘴。
*
齐八爷认错了人,此人名叫陵越,并非张启山。不过也没有关系,既有机缘来到此处,不好好逛上一逛可就太亏了。
陵越与张启山有何关系呢?齐八爷不大清楚,原本心里有个猜测,不过人家并非凡人,大抵也不能与千年之后的那个当兵的有什么瓜葛,便只默默叹一句造化神奇。
陵越与张启山大不相同。这位仙人的脾性是出奇的好,眉眼柔和,温温如玉,哪像风风火火的张大佛爷,走路都铿锵带响,他总得一溜小跑追在后面,稍慢两步那人就要皱眉,赶上局势稳定他心情好,任他齐铁嘴怎么啰嗦都不会恼,赶上心情不好,就要割掉他的舌头。陵越却不,他东问西问,左一个要求,右一个要求,那人没有一丝不耐烦之意。
天墉城,昆仑仙境。
齐八爷咂咂嘴,心道:乖乖,真是我的造化!
这里除了陵越,再无人能看到他。白日赏游一遭,入了夜,便一道去了陵越房里。
齐八爷意犹未尽,因叹道:“仙人,多谢您招待,有这么一回经历,真真是不枉此生呐!”
陵越失笑:“齐兄,我真的不是仙人,担不起如此称呼。”
“您真不是?”齐八爷讶异道,拉过陵越的手摊开,“那我帮您看看,全作答谢了。”
这一看之下,齐八爷心里哎哟一声,忙掐指仔细算了算,连道奇怪:怎么寿数竟只有两日了?他看看陵越,面色马上一变,眯眼笑道:“陵越真人,得道登仙可是这世上难有的好事。我略懂一些方术,看您的命格推算来,成仙是再没有意外的。今日又有幸得见真人的剑术神通,当真精妙无匹。依我拙见,您早该脱了这肉身凡胎。只是不知为何……”
陵越微微一笑,“只是不知为何寿数将尽,我却仍未踏入仙途,对么?的确。若论剑法道法,我当算多有参悟,成与不成,一念而已。”
“只是,我早已心不在此。”
“你是不想成仙?”齐八爷恍然,惊叫道。
陵越颔首。
“哎呀,”齐八爷捶胸顿足,语气无限遗憾,好似这与升仙失之交臂的人是他一般,“真是怪可惜的!”
“比这可惜的事,也有。”
见陵越面色郁郁,齐八爷识趣地闭了口。
静默片刻,陵越起身将烛台端到近前,往齐八爷那侧推了推,“齐兄,”他指指自己的鼻梁,“可否把此物摘下让我看看?”
“这有何不可。”
齐八爷摘下眼镜递给陵越,乐呵呵端直身姿,正欲绘声绘色地讲解一番,陵越小心接过拿在手里,眼睛却没去看,仍旧盯着齐铁嘴,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痴缠怀恋。齐八爷此时才突然明白,他要看的根本不是眼镜,而是自己这张脸。
“我曾有一师弟。”陵越不再失态,收回目光缓缓道,“我们自幼长在一处……”
陵越有一师弟,名唤陵端。他断续讲起他和陵端的故事,从儿时,到成年,仿佛他讲一点,齐八爷就能记起一点。故事十分陌生,但齐八爷胸中却翻涌起一股熟悉的情感,说不清道不明,让他眼眶酸热,想要落泪。
“后来呢,你又见过他吗?”
海边别后,自然是见过的。
一次偶然,陵端住进了兰生的府邸。两人再次相见,平平淡淡,并无别话可叙。三两年后,关系反比先前近了一些。只是陵越不曾想到,陵端会有一日拉住他,说钟情,说喜爱,说曾做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他心动,为他嫉妒,为他担忧,为他入魔。
陵端说:“大师兄,以前你常说我,我都不肯听,我已知道错了。如今,你讨厌的地方我都改了,你还是不喜欢我吗?”
陵端问:“你就不能喜欢我吗?”一遍又一遍。
陵越不能。他其实并不需要陵端改变什么,也从未讨厌过对方,只是陵端的情太突然,也太沉重,他受不住。
他心慌意乱,躲了陵端三年。
三年。
然后他再没机会看那人一眼。
陵端病时正是落花时节。病来的凶猛,什么汤药都不济事,未出半月,人已是一息奄奄。
兰生心中悲切,眼瞧情势不好,便要去信将陵越唤来,却让陵端发了狠死死拦住。弥留之际,陵端自昏迷中醒转,心知大限已至,再抑不住思念之情。那么渴望再见陵越一面,他却不说,只是默默流泪。
这一切,陵越很久后才知道。
兰生遵遗言,一直没有将陵端离世的消息告诉陵越,陵越再去方府之时,陵端早已下葬月余。他看到的,只有空无一人的院落,和孤坟一座。
衰草离离。
他跌跌撞撞从坟前离开,再回来时手里捏着一叠纸钱。他拾了块干净石头,手打着颤,慢慢把纸钱压在坟堆上。
“总不能……你走了……我却什么都没能给你……”
从郊野回到方府,陵越一夜未睡,就坐在廊檐下,望明月、观星河。都想了些什么呢,他也不记得,只记得次日清早,兰生看鬼一样看着他。
陵越的影照进铜镜里,镜中人摸摸头顶,神色微有些惊诧。兰生说,哥你难过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陵越缓缓点头,心里愣怔怔想的却是:幸而陵端没看到,他说喜欢我,若瞧见这半头白发,只怕会心疼。
陵端走的那一日,陵越回想,他是有感觉的,大晌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却以为自己醒着,总感觉有人在偷偷看他,他找遍大殿,却并未发现一人,醒来才知是梦一场。
齐八爷将面孔转进阴影里,沉声道:“你很想他。这便是我来到此处的原因,对吗?”
陵越答:“齐兄不必担忧,我只留你一日,明日你便能平安返回。”
烛火明明灭灭,齐八爷攥住衣角,又问:“陵越真人,你爱他吗?”
“我,”陵越垂眸,“我念了他一辈子。”
猛推开门,齐八爷跑出屋外放声痛哭,他不知是为谁而哭,应该是为那个活到最后才活明白的痴心人,却又仿佛是为了自己。他不清楚,因为那些前尘旧事,他最终也没能忆起来。擦干眼泪,他走回屋,对陵越说:“真人,他没有怨你也没有怪你。只是他后来想通了,感情无法勉强。”
“也不愿你内疚。”
*
齐八爷要离开了。
站在偌大的天墉城内,看修道的弟子们规规矩矩做早课,眼前断续飘过一些画面。
他突然飞快跑了出去,一步不错,径直奔向冰壶秋月阁,寻得了东西,喜滋滋回身给陵越戴上。
两枚赭红的八卦佩分挂两旁。
“我也不知怎么又辗转到了我手里。这是他原想送给你的,有灵性,能保平安。你收下,就算了了他的心愿。”
陵越托着玉佩走到门边,借日光细细端详,齐八爷走过去,拍拍他后背,竟见陵越正黯然垂泪。
齐八爷一阵心疼。
“陵越真人,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说话间,眼见身形越变越淡,忙伸手给陵越拭泪。
“听我说,我有心爱之人。我的心上人,和你一般模样。”
陵越闻言眼神微微亮起。
“他待你如何?”
齐八爷笑得开怀。
“他待我极好。我棺材本都心甘情愿赔给他了!”
“别怕呀,”消失前,他抱住陵越,“我等你。”
*
齐八爷睁眼就给唬了一跳,一片昏暗中,张启山一张大脸压在他面前,眸光晶晶亮。
“终于醒了。再多睡一阵,我就直接抱你去医院。”
齐铁嘴从晌午一觉睡到了傍晚,怎么叫都不醒,张启山等在这里,虽有些心忧,但见人睡得酣甜,就由他睡下去了。
齐八爷才欠身坐起,就见那人冷脸质问道:“我问你,陵越是谁?梦里见到了?怎么叫的那般亲昵?”
嗨哟,这醋味大的!齐八爷撇撇嘴,拾起枕旁的眼镜架上鼻梁,盯着张启山仔仔细细地瞧,试图找出梦里那人的痕迹。只是奇怪,越用力想,却越是记不起,倒忆起了眼前这人每每舍命相救的情景。
齐八爷心中感叹:哎呀,这辈子为了我,就要豁出命去?你本也不欠我什么呀!
咧嘴一笑,他掀开绒毯倾身紧搂住张启山,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佛爷,我说怎么当初见你那样面善,就由着你这个穷当兵的亲近过来。原来我曾是见过你的。”
张启山略略思索片刻,脑子里一团乱线。一个东北,一个长沙,哪里能见?
“又说什么疯话?”
“佛爷虽不记得,我却只当是远别重逢。”
简直莫名其妙。张启山拧起眉,拉住齐铁嘴就往外走。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哎哎,我又没病,去医院干嘛?该用晚饭了!我都快饿死了,先吃饭吧,啊?佛爷……”
齐铁嘴身子一别,硬拖着张启山的胳膊,连拉带拽地要往饭厅去。来回几番纠扯,皮靴终是转了个方向,跟着那双黑面儿的圆口布鞋一道消失在花丛后。
阳春三月,我遇见你。一如鸿雁北回,故人归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