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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端】对面不识(一发完)


【越端】对面不识


by EmmaYYAM


*卡文,所以填了之前的一个脑洞

*瞎写,不科学,不可深究。文中借了一个角色的名字,你们看到就知道是谁啦



      “这位兄台,冒昧打扰,我看你很面熟,你我可是旧相识?”

       青年笑意盈盈,目光欣喜,见对面那人忽然皱起眉,才恍觉自己唐突了,忙收回手,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那人惊讶道:“陵端?”

       青年闻言一喜:“你真的认识我!原来我叫陵端!”

       *

       与青年相认的人便是天墉城掌教陵越。

       陵越同妙法长老芙蕖下山除妖,一路追踪至山间,收服妖魔后途经山脚下一个小村落,见村中混乱,人群惶惶,便上前打探原委。一问之下得知,原来他们正商议处死一个男孩,因男孩眉间带有一点朱砂印,先死了父母,又死了妹妹,故而被看作不祥之人。陵越拦下众人,后见那孩子眉眼肖似儿时的百里屠苏,遂决定将其收入天墉城。

       芙蕖带人先行离开,陵越因听闻今日樊城赶集市,自忖那孩子年纪尚小,心里便盘算买些玩物带回山,就同村民一道进了城。正是在这里,他偶遇陵端,却发现对方已失去了过往的所有记忆。

      “我脑袋受过伤,以前的事全不记得了。如今名叫悠然,是我自己翻书选的,无姓。”

       两人在茶摊闲谈。陵端讲,他从昏迷中苏醒,就已到了石府。石家是本地望族,家主石楚升乘马车经过一条小巷时救起了人事不省的他,当时他后脑出血甚多,情况很是危急。也正因为头部遭到重创,才失去了以往的记忆。从那时起,他就一直留在石府,名义上虽担着份清闲差事,实际非主非仆,勉强算作是客。

       陵越仔细听着,心中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将往事告知对方。此次相见,陵端变了很多。曾经的陵端很少在他面前露出这般轻松的笑容,但凡见到他,这人总好似不自觉矮了一头,目光躲躲闪闪,陵越便禁不住想他又捉弄了哪个师弟,是否又去找了屠苏的麻烦。而看到对方现在的光景,陵越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愿谈及过去,怕陵端得知真相后会痛苦。即使全然失去记忆,至少他过得快乐。然而陵越也明白,自己没有权力隐瞒陵端应当知晓的事实。于是他问:“你想不想知道过去的事?”

       陵端收敛了笑意,静静打量了陵越片刻,开口道:“我只问几个问题。第一,我父母可还健在?”

       陵越忆起二人在同城海边的对话,便摇头道:“已不在了。”

      “那我有无兄弟姊妹?可有人寻我找我?”

       陵越仍是摇头。

      “既如此,不知道也罢。反正我一无所有,知与不知,无所谓了。”

       陵端虽不记事,却不傻。陵越这个熟人见到他,惊讶之余并无多少欣喜之意,反而面色愈来愈凝重。可能对方并未察觉,但他看得明白。他隐隐感觉两人曾经发生过不愉快,而他却又莫名想与之亲近,这股冲动无论如何压抑不住,所以他宁肯什么都不问,也不想在揭开过往以后心生尴尬,无颜面对。

      “说了半天,我还不知你是谁?做什么的?我看你投缘,我们很熟吗?”

       一时之间,陵越根本无法想出什么好说辞,他看看摆在桌面的霄河,思索片刻,先交代了姓名,又答说相交不算很深,自己是镖局的镖师。

      “难怪!”陵端笑道,也看向摆在桌面的剑,“这剑好威风啊!”


       经此一面,两人再未断过联系。陵越偶尔下山,只要时间允许,一定会专程来此地与陵端见上一见,还要特意表现出一般人的作态,隐去一身修为。他也见了陵端口中的恩人,此人年纪五十上下,性情达观,因生活优渥,看着倒比同辈人年轻一些。石楚升听闻陵越是陵端的旧相识,很是惊奇了一番。

      “当年我贴告示帮悠然寻亲,最终都不了了之,谁知得来全不费工夫嘛!”

       他又仔细询问了陵越的来历,陵越因之前已对陵端编造了一个身份,此时也无法改口,就依原样答了。

      “原来你们早也分开多年了。”

      “是,只是年幼时曾一起习武,之后便分开了。”

       那石老爷叹息道:“我还以为他从此就有稳妥归宿了。你不知道,我遇见他的时候,他衣衫褴褛,分明就是乞丐的样子,重伤昏迷,手里还死死攥着一块银子,真是可怜呐……”

       陵越胃袋沉沉,想起了自己曾塞给陵端的银两。会不会是他给的银子呢……是与不是,这谜团大概永远无法揭开了。

       出于关心,陵越还曾暗暗打问过石家的状况,这里的人一致称赞,都说石老爷宅心仁厚、乐善好施,念及陵端也曾言自己好吃好穿,他也便放下心来。

       失去了记忆的陵端极好相处,不再是那个浑身是刺的二师兄,两人相见,便是攀山游水,穿街走巷,气氛十分和乐。陵端变得很爱说笑,古灵精怪的性子倒是没丢,陵越每日死水一般的光阴,只有到了陵端这里才会泛起好看的涟漪。担任掌教多年,他已许久不曾有过如此感受了。

      “你外出走镖,可要当心安全。”

      “嗯。”

       陵端双目含笑,挽起他的手臂,迈步走进饭庄。

       陵端对他真是丝毫没有生疏之感,欣喜疑惑之余陵越却也有些担忧,禁不住再次嗔怪道:“脑子不记事,还不多个心眼。你我相见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也不怕我骗了你。这就勾肩搭臂的,我若明日将你卖了去可怎么好?”

      “卖卖卖!随你。”陵端语调轻快,拉着他到桌边坐下。“栽到你手里我就认了。”他指尖点点桌面,喜滋滋道,“先请我吃饭,填饱肚子再卖也不迟。”


       陵越毕竟忙碌,又要授徒,又要闭关清修,一年当中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因而这三年来,两人其实仅见过十数回。每次与人相见,他都会事先去信一封,约在城头河边的八角亭。

      “今日你气色不大好,身上不舒服?”

       陵端清减了一些,两颊略显苍白,眼中神采亦是不同往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碍事。”他答。“我身体本就比常人弱些,隔三差五地服药,偶尔难受两日也正常。”

       因陵端身体不适,陵越没有久留,在亭中小坐片刻就起身送人回去。两人在府门口道别,陵越才转过身,手忽然被陵端紧紧拉住。

      “怎么了?”

       陵端目光闪烁,犹豫了半日也没说出什么,陵越心中奇怪,便追问道:“出什么事了么?你放心说,只要我能帮的一定不会推辞。”

       陵端松开了他的手。

      “没事。你回罢,路上小心。”

       陵越揣着满腹疑惑回到天墉城,也不知为何心里总是七上八下,觉得那日的陵端说不出的反常。但这说穿了也只是一种看不到摸不着的感觉,未必做得准。被陵端握过的那只手更是灼灼发烫,仿佛温度一直不曾散去。他日日心神不宁,难免在料理教务时出现差池,惹得芙蕖总说他心不在焉,如此拖了一段时日,陵越决定闭关静修,澄心明神。


       一次分别又是半载光阴。

       此次闭关,非但没能有所进益,陵越心里竟越发燥动起来,更是险些气血逆行,伤及根本。清幽山林未能抚去他胸中的焦躁,修养了一阵后,他不再违拗心中的冲动,御剑飞往樊城。或许见到陵端,他就能知道自己因何反常了。

       叩响府门,进去通报的门僮竟领着石府当家一道过来了。一打眼,陵越见这石老爷目光游移、面容僵硬,失了平日的沉稳气度,顿时没来由一阵心悸。

      “悠然啊……不不,在,在呢。你……你随我来罢。”

       石楚升将人送至门外,垂着眼眉低声请他进去,之后匆匆离开了。陵越踏进屋,视线扫过一干陈设,很快便看到了掩在纱帐后的人影。他走到床边,伸手打起半张薄帘,心头突地一颤。

       他听闻陵端卧病在床,却不曾想到已病得如此严重。

      “怎会……”陵越口中轻喃,慢慢坐上床沿。

       距上次相见不过半年,陵端好似一下被抽空了精气神,竟已有了下世的光景,微微张口吐着气,面色已然放灰,眼底两抹暗影。人是醒着的,看到他,眼皮又撑开些许,眸子闪出一丝欢欣的光芒。

      “陵越……”陵端虚弱地笑,一时又微蹙起眉,眼珠转着往下瞄,陵越顺看下去,只见陵端五指微屈,腕子稍稍抬起,手因使力而轻颤,却再无法移动半分。陵越鼻腔泛酸,稳稳接住陵端冰凉的手,视线上移,看到那人眼神里透出无限宽慰。

      “你来了……”

       陵越缓缓点头。

      “死前,还能再见你一面,真好……”

      “怎么会死,别说这种话。”出口才发现,声音也是抖的。

       不过半年未见,好好的人竟无端病到这步田地。陵越乱了心神,想也未想,连被带人揽进怀里抱住,回身就往外走,及到门边才猛醒悟过来。只想着回天墉城,可陵端哪受得住御剑飞行。

       忽闻一声轻笑,便听陵端有气无力道:“你要带我去哪啊?”

       陵越只得把人安置回床上。

       好冷。陵端双眼半阖,犹自发抖,忽觉一股暖流推入左胸,缓缓行遍全身。他不解地看向陵越。

      “怎么……”

       身体渐暖,也有了些力气,骨头总算不再似千斤重,坠的他连抬手都难。

      “陵越,你究竟是什么人?”陵端弯眸微笑,缓缓道,“是神仙吗?还会法术……”

       陵越不答,又调出些真气送进陵端体内,瞧着气色略显好转,才抽回手。

      “找出病因没有?”

      “不知是什么怪病,”陵端歪在软枕上,理理被子,指尖似无意般擦过陵越的手,“请来几个大夫都瞧不出来。也罢了,或许我就是个短命的,享了几年清福,也该知足。”

       这话更是教人听不得。陵越愈发心沉,口里却仍安慰说:“放宽心,想是药不对症,病才迟迟未愈,你正值壮年,哪有一病就不行的道理。且等等我,一日之内,定会找到医术高明的大夫回来。”说完更觉紧迫,一时也容不得耽误,当即便欲起身告辞,只还未说个完整,便被陵端按住。

      “别走。”陵端心中一急,紧喘了片刻,拉着陵越满眼恳求,“还没坐多久呐,再陪陪我罢。”匆匆一面就要分离,今日一别,只怕再不能见了。

       陵越勉强压下内心的焦急,定了定神。陵端再撑两三日不成问题,他一个来回没有很久,多留几时也无妨。

       他留下了,只是陵端并不怎么开口,许是因为没什么力气。手被牢牢握着,又忆起那日掌心灼烫之感,令他多少有些难为情,小心抽出,又觉不妥,便赶忙搭在脉上细细探了探。方才慌张,就忘了这茬,一摸之下忽觉不对,心里渐渐疑惑起来。

      “怎么?”见陵越紧张自己,虽是重病缠身,陵端心中也禁不住高兴,随口打趣道:“神医,瞧出什么了?”

      “何时病的?”

      “去年入了冬,总感觉身上没力气,也很畏寒,那时没觉得什么,只想着熬过冬日就没事了,谁知不过半年……”

       陵越的神色变得愈发凝重。

      “哪里不妥?”

      “我不是很懂医,不过我觉得,你不像是生了病。或者说,的确找不到致病的根由。” 不是寒症,不是热症,既生活平顺,也不当有过怒过悲之事,更不曾受伤,怎会突然病的这般?

       陵端心一沉,蹙眉迟疑片刻,又握了陵越的手,轻声说:“其实……我也疑心病的蹊跷……”说完,缓缓支起身子,被陵越扶着靠坐住,沉吟半晌,继续道:“早以前,我只是不习惯石老爷待我那般尽心,毕竟非亲非故。然他的确是个善人,樊城上下无一不赞他仁慈。他无儿女,可能看我亲切,我也便慢慢接受了。”

      “就是半年多前,身体渐渐不好了。唉,一日比一日差。夜里睡下,早起却疲累不堪,实在奇怪。也是从那时起,我感觉他看我的眼神变了,总是躲躲闪闪的,有些不大对劲。我说不上……其实没有别的,只是感觉而已……”

      “那一次,我本想对你说,但是……”

       讲到此处,陵端幽幽叹了口气。

      “我在这里吃住,受着恩惠,当年养伤,人家也不知为我破费了多少。寄人篱下,我还如此疑心,也太不识好歹。”

       此番话着实令人心惊。陵越不敢妄加揣测,只是不管事实如何,陵端命在旦夕,救治是一刻都拖不得的。他将这话记在心间,仍旧出言宽慰几句,便欲告辞离开。陵端未再挽留,念及自己就这一两日的命了,遂挣扎着欠起身子,握了他的手,一字一字郑重说道:“陵越,我猜你我有过不愉快。不论过去我做过什么,都向你道歉。别记恨我。”

       陵越乍闻此言,内心震痛不已,一手攥得死紧,指甲嵌进了皮肉。

       陵端在留遗言,即使他不问过去,即使已忘记一切,弥留之际却还在被往事折磨。

      “没有。”他两手回握住对方,“你从未对不起我,不必道歉。你只安心养病,我一定尽快回来,等我。”

       目送陵越的身影消失在门扇外,陵端掩住嘴,终于任泪水滑下眼眶。

       且说陵越走出府门,却并未御剑离开,反而悄悄潜了回去,在陵端居所不远处的一棵老树上躲藏起来。他施法去信请凝丹长老前来,之后便一直潜伏在此处留意那边的动静。

       直觉告诉他,应该相信陵端。

       这里断不了有人出入,天色擦黑之时,又有两个下人进了门,大概是去服侍陵端喝药,未出半刻便又离开了。再不久,钩月高挂,四周都随夜色沉入一片寂静之中。

       陵越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更不知等待是否会有结果。陵端在受苦,在病痛中煎熬,命若悬丝。这是抵在他心头的一把剑,而他除了等待别无可做。

       如果他救不了陵端,要怎么办?

       此时,院门忽然飘进一点橘光,陵越拨开叶片定睛细看,发现那光亮是一盏纸灯笼,依稀映出两个身影,一个分明是石楚升,另一个有些眼熟。他仔细回想,惊觉此人与一位沈姓之人十分相像。他与陵端乘船游湖、岸边垂钓之时,曾和一中年男子打过两次照面,简短交谈过,陵端说这人是石老爷的至交,似乎名叫沈圆。陵越又将目光放到那影影绰绰的面容上,心中颇觉疑惑。对方甚为年轻,最多不过三十,哪里是不惑之年的光景。或许是家中儿孙?但眉眼神态也过于相似了……

       思量间,两人已行至门前。略略交谈几句,那石楚升便提灯离去,另一人则跨进房门,回身左右看看,掩上了门扇。

       等那一点橘光消失在视线中,陵越跳下老树,轻身奔至窗边,伸指将薄纱抹出一个洞。

       入眼是一缕极浅淡的妖气,陵越一惊,凑近细瞧,只见那人张开手掌在陵端面上轻轻一挥,施法让人睡得更沉,之后便开始运功修炼。陵越浑身一震,这妖竟在剥取陵端的精元。

       见此情景,陵越如坠冰窟,只道陵端命将休矣。精元被夺恐非一两日之时,先前被剥去的,早化在那妖的体内,已是不可扭转。如此想着,不由痛悔不迭。当日陵端支吾其词,他就该追问下去,否则何以至今日这般地步。

       突然,那妖张口吐出一个小球,莹莹亮着柔光,床头浮动的白雾盘丝一般自发融了进去。陵越大喜。

       那妖不知是何因由,竟将吸取的精元完整存于体内,并未化用。

       陵端有救了!

       如上种种不过发生在顷刻之间,陵越当即破门而入,飞身直取光球而去,怎料对方反应倒灵,大惊之下还是将那小球飞快吞入腹中,缩身便逃。陵越岂能任他离去,腿下虚晃一勾,趁其停顿的瞬间大力扣住对方脉门。此妖道行虽深,可如何能比得陵越,立时便手软脚软,有些站立不稳。陵越钳住他一条手臂,另一手探向身后,摸到陵端的手,渡了些真气过去。

       那妖才有恢复,反身就是一掌,陵越松手躲过,他便挣脱出去,正要遁地逃走,却被一阵大力牵回,由人拉扯着狠命掼到对面墙上。陵越死死制住对方,逼迫道:“吐出来!”

       那妖半张脸贴在墙面,斜眼看着身后人,挣动不止,咬牙道:“休想!”

       陵越压低嗓音,嘶声威胁:“自己吐出来,还少吃点苦头,别逼我动手取!”

       性命攸关,容不得半点耽误。见对方抵死不从,陵越当即摸上他臂膀,只听“咯嚓”一声脆响,一条手臂脱了臼。那妖闷哼一声,却仍闭紧双唇。陵越一手压制住他,另一手贴上他后心处催动法术,那妖登时痛楚难当,不停扭动起来。

      “你现在吐出来,不必如此受罪。”

       那妖强压住呻吟,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天墉城。”

      “天墉城?!”那妖惊呼一声,之后耷下眉眼,咧嘴惨笑:“呵,是我活该……”然后便再不开口。

       陵越无法,只得继续。

       没多少工夫就已快逼出,孰料这妖竟将一身功力凝在一起,死死拖住藏在体内的精元,显然不顾自己死活。

       陵越心下震骇,不知是谁值得他这样以命相搏。

       白墙溅上一抹红色。此妖终是耐受不住,一口口吐起血来。热流沿白墙滑下,他痛得极了,眼泪簌簌滚落,嘴里禁不住轻轻唤着“阿升…阿升…”那般动情凄切,听的陵越亦心生不忍。

       那声音渐小,终至不可闻。

       内力溃散开来,陵越施法一抓,一指尖大小的光球飘出。此时那妖已是两眼翻白,再无生理。

      “陵越!”

       忽听得一声微弱的叫喊,又是“咕咚”一声,陵越心头一颤,猛然回身,只见一团黑影劈面而来,忙闪身躲过。接着“哐”的一声闷响,原是一把凳子磕在了墙上,生生砸下一块白皮。

       石楚升弓着背,粗喘几口,旋即抡起圆凳又向陵越的面门砸来。再击不成,他还欲动手,然陵越已施法变出一道绳索,挥手一甩,那绳便如游蛇一般,紧紧将他缚住,只见他一个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陵越转身几步跑向对面。

       适才陵端幽幽醒转过来,耳畔闻得打斗声,一看之下才知是陵越回来了。未等他分辨清眼前的状况,便瞥见一人匆匆进屋,抄起圆凳朝陵越的后脑打去,情急之下他挣扎起身,奈何病体沉重,咕咚栽到床外。待陵越扶起,方发觉怀中人已是愈出了一身冷汗,四肢发僵,气弱如丝,连目光也散了开去。

       陵越张手盖住陵端的口唇,将精元送入腹中,辅以内力化开,不出半刻,眼见这人的面色益发好看起来。

       一时放下心,始留神到身后传来的呜咽声声。他将陵端抱起,回身一看,那石楚升不知何时已挪蹭到妖物身旁,正哀声哭嚎。

      “你没事?”

       陵端静缓了片刻,伸手摸上他后脑,眼中流转着鲜亮的神采。

       陵越摇头,嘴角不自觉牵起一抹笑意,面色略缓和了些。转身将陵端抱回床上,他走去那二人身旁,发现那妖半睁着眼皮,竟还有口气在。

      “……错了……是我错了……我害了你……”石楚升面对沈圆,撕心裂肺地哭诉,涕泪糊了满脸。“我不该逼你做这种事……什么狗屁灵丹……既有报应……也当报应到我身上……”

      “……对不起阿圆……对不起……我还想陪你一辈子,真是报应,报应,连明天也没有了……”

       陵越便听他颠来倒去念着这几句话,心里渐渐明白过来。

      “是你要他害陵端性命。”

       石楚升此时才发觉陵越就站在身旁,一骨碌滚了半圈,挣扎着想跪起身子,却是徒劳。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伏在地上,对陵越咚咚磕着头,“我鬼迷心窍,妄想延长寿数,他一直不肯,是我逼他做的,您大可以杀了我,只求您救救他,救救他!”

       陵越怒火正盛,听闻此言冷笑一声:“你们打量他无亲无靠,又记忆全无,就敢这般欺辱他,如今倒来讨饶,我岂能答应?”

      “陵越,”陵端欲要起身,只是四肢乏力,才坐起便又仰了回去。陵越走来坐上床沿,两臂环过腋下,半扶半抱撑着他倚靠在自己身上。坐着略缓了缓,陵端拽拽搭在身侧的袖口,对他说:“让我,让我看看那个人。”

       陵越抱他过去瞧上一眼,又将人抱了回来。“怎么回事……”陵端与对方熟知,认出那半死不活的就是沈圆,可怎会如此年轻?他贴到陵越耳畔,吞吞吐吐道:“他们,是…是…”想起在后园远远看到的那个吻,不由掩住嘴唇,轻飘飘吐出一句,“两情相悦……”

       石楚升还咚咚磕着头,陵端望向对方,虽已明白是这两个联手加害于他,枉他感恩多年,也觉愤恨悲伤,但见此惨状又难免心生不忍。

      “我一直当你是恩人,我那么感激你……我虽身无所长,却也没有甘心在这里白吃喝,但凡能做的事,我都争着做一做。你为何…为何如此对我……”

      “是我错了,是我不该,求您发发慈悲,让这位大侠救救阿圆。”

       陵越置若未闻,此时他开始后怕,不由将怀中人又抱牢了些。陵端看看地下二人,闭眼沉默片刻,侧过头轻声问:“陵越,要不你帮他一回?毕竟他当初救我也是好心。何况……我现在也没事……”

       陵越闻言看向陵端,锁起眉头正色道:“他救你一命应当感激,可这不是能害你的理由。陵端,你也该明白,你能活着是因为我撞破了他们的诡计,倘若我没有,你已经死了。”说着指指沈圆,“他是妖,他也清楚,做下这等恶事,就会损了福报和多年的修行,可他心存侥幸,还是做了。落得这样下场,是自作自受。而且,你怎知他们没有害过别人?”

       陵端哑然,心乱如麻之际,忽听那石楚升急急说:“并未害过别人!阿圆第一次见到悠然,十分惊讶,对我说他以前应当是修行之人,虽失了功力,但精元较常人好过百倍,若能得到便可修为大增,或边养边取用,等够了量炼化成灵药,连我也能增长寿命,二十个人加起来都未必有如此效果。”

       他急促地吸了口气,继续道:“我们自幼相识,感情甚笃,如今我已老成这般,可你们看看他,他平日里用法术掩盖,实际仍然年轻。我怕死,怕极了,我怕离开他……悠然无亲无故,我犯了糊涂,我就,我就……”说到此处,又痛哭失声。

      “阿升……”

       听到沈圆微弱的呼唤,石楚升猛抬起上身,却又重重跌了回去。他仰头恳求地看向陵越,陵越知他不能怎样,便解了束缚。甫一脱身,他便摇晃着爬过去,将沈圆小心翼翼抱进怀里。

      “阿升……”沈圆艰难吞咽了下,血流淌过口角,“他说得对……我可以拒绝……但我……没有……”

       石楚升拼命摇头,沈圆笑笑,又道:“别难过……我先走,你就不……不担心留我一个……在世上了……下辈子,还来找我啊……儿时,若不是你拣回我,我根本……活不到……今日……”

       陵端听着,不知缘何生出一阵悲凉之情,竟怔怔落下泪来。得不到的不甘心,得到了又怕失去,情念成痴,因痴生魔,一步错,步步错,终铸成孽障,万劫不复。

       他转头看向陵越,手紧紧扣住胸口。

       为何他的心这么疼?

      “算我求你,陵越,帮帮他。我不想追究了。”

       陵越认真看进陵端眼里,迟疑片刻,点点头。

       半个时辰后。

      “我只能给他五日。他伤势过重,五脏经脉俱毁,医不好了。”

       多活一刻也是大幸。石楚升千恩万谢,几乎又要跪地叩头。

       当夜,陵越便将陵端背去客栈安顿下来。陵越问他愿不愿与自己走,陵端本是想也不敢想,此刻却犹豫起来。陵越的身份不一般,他的过去也不一般。以前并非没有察觉,但亲眼见到却是另一回事。他隐约觉得,如果他和陵越离开,必定会面对他不愿面对的事。他迟迟不答,陵越也不再坚持,照顾他歇息了。

       这混乱的一晚,陵越守了他一夜,他阖眼想了一夜。

       次日下午,凝丹长老匆匆赶到,给陵端诊视之后确认已无大碍。在客栈修养了两日,待陵端体力恢复个七八成,陵越又提起离同行一事。此地他片刻不想多留,只想带人速速离开,但陵端的意见他不能不尊重。

      “经此一事,你有顾虑也属正常,何况我也……陵端,我并非存心欺瞒,但过去之事,我实在不知如何开口。你不要多心,我只是建议,你若不愿,我们再寻别的出路。”

       陵端听罢低头一笑。陵越情急便会唤他陵端,一个他应该熟悉却又不熟悉的名字,如此习惯,如此自然,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他站起身将自己由上到下打量一遍,对着陵越转了个圈,无奈摊手。“除了这身衣服,我又一无所有啦。”

       两人相望,一人含笑,一人凝眉,默默无言。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陵端心中已有了决断,“栽到你手里,我就认了。”


       陵端回到了天墉城。

       此处的山水、楼阁,还有修道的弟子们,陌生至极。他本以为会受到冲击,实际内心却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除了陵越,何人何物都无法触动他的感情。

       众人见他已忘却从前种种,都心照不宣地闭紧嘴巴,对往事绝口不提。陵端似乎也没有兴趣打探,陵越忙时,他便一人在天墉城随处走走,对小心翼翼前来搭讪的都不甚热心。

       这些陵越全看在眼里。城里的日子寡淡无味,他担心陵端住在这里不开心。

      “别委屈自己,不愿住在这里,我送你离开。”

      “我不想走。”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一日,陵端不知去了何处,哪里都找不见,陵越转遍各处,最后竟在冰壶秋月阁寻到了人。

       自那件事起,这里已荒废多年了。

       陵越立在门边,看陵端颓唐地坐在桌旁,满面泪水。

      “你……都记起来了?” 陵越只觉浑身无力,眼前猛然有些发昏。

       陵端抬眼看他,缓缓摇头。“可是我难受……心里,特别难受……为什么看到你,为什么你……让我这么难受……”好似有数把钢刀戳刺着他的心,生不如死的感觉。他缩起身子,大口喘着气,眼泪滚滚而下。

       看着陵端痛苦的面色,陵越心口发凉,他忽然生出个念头,脑海里思绪翻涌,往事如流水般一幕幕浮现。什么能让一人忘却所有,却又在千万人中一眼挑中你?陵端对他毫无缘由的亲近,陵端看他时的眼神,如今的眼神、曾经的眼神。他觉得陵端……

       晃神间,有人猛冲过来将他抱住。

      “陵越,我喜欢你。”陵端呜咽着,收紧了双臂,“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陵端感觉,这句话,这份情,他许多年前就该说出口,可是他不敢,一直不敢。

       耳畔是陵端痛极的哭声,陵越僵立在原地,胸中百感交结。

       陵端该是怨他的,不是么?陵越心里有些微的茫然。曾有多少次,他被指责偏心,被指责不公正,他也的确疏忽了对陵端的关照。可时过境迁,陵端受了伤,失去记忆,干净得如同不谙世事的孩童,那些可能存在的怨与恨一并随之消弭了,唯有爱还在。

       唯有对他的爱还在。

       陵越没有说话,他抬手将人紧紧拥入怀中。

       *

       两次入城,两次离城。漂泊经年,陵端在一切的起始地、在昆仑山间慢慢老去。

       终此一生,陵端也未能记起往事,但他身旁有陵越朝夕相伴,一生快乐平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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