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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端&一八】山水终相逢(下)

第七章


民国。


民国时期,新旧交替、社会动荡;奇人辈出,奇闻逸事亦是不断。


话说这东北和远在千里之外的长沙便是出过两件奇事。


东北张家和长沙齐家得过两个男娃娃,这两个娃娃生出来的时候手里都紧紧攥着一个玉坠。两家的长辈们都高兴坏了,直说这是仙人下凡,祥瑞之兆,日后定是人中龙凤。有这玉坠护身,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于是这两个娃娃自出生起就将玉坠贴身戴在脖子上,从未离过身。


张家这一支是因为某些原因从大族之中迁出来的,需要保持低调,所以此事被压在自家不曾传出;而齐家的故事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为长沙城的人们所津津乐道。


时间一晃而过,两个孩子都已成年。果然如人们所料想的一般,这二人,一个成为了张家旁系里最厉害的角色,有胆有识、身手不凡,在日本人入侵东北后成功带领族人逃出生天;一个乃是齐家几代单传中天分最高的神算,铁口直断,无一不准。


在这个风云变幻的年代,二人的命运被裹挟在历史的洪流中,磕磕绊绊,逐渐交集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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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启山带领族人逃到长沙的时候,还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年轻人。后来他在新旧政权交替之际参加了革命,跟随着部队走南闯北。由于他武艺高强、身怀绝技,做事雷厉风行,又肯为朋友两肋插刀,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几年之后便站稳了脚跟,后来更是被任命为长沙城的布防官。


再次回到长沙之后,张启山已然有了一些号召力,但这还并不足以让他在长沙稳稳立足。于是张启山开始明里暗里发展自己的势力。


当时长沙城内有几大势力盘根错节,休戚相关,最知名的当属二月红一门、半截李一门、水蝗一门、吴家一门、霍家一门、齐家一门和解家一门,还有个整天扛着一把大刀,疯子一样的人,竟也有些地位。这些人还都和张启山有着相似之处,他们都曾是或仍是道上有着响当当名号的土夫子。


张启山欲在长沙立足,必要将这几支势力收归到自己门下。他在仔细掂量以后,选了这几支势力中最单薄、也是最有用的一支作为突破口,那便是齐家齐铁嘴。


齐铁嘴是齐家独子,家中世代以算命为生。据说因为祖上出了位奇人,合了两种算命之法自己成了一派,卜算奇准,于是慢慢闯出了名声,在长沙扎下了根。也正是因此,长沙的土夫子们在下地之前定要来求上一卦,他们家便索性开了个小堂口,渐渐也做起了古董生意。到了齐铁嘴这里,竟是仅凭一张嘴就能安安稳地稳处在几大势力之中,其实力可见一斑。


不过齐家名声再大,势单力薄也是真的。算命是泄天机的营生,要遭老天爷报应的,所以齐家一直人丁凋敝。齐铁嘴十几岁的时候父母双亡,自此齐家一脉只剩了他一人,无牵无挂,仙人独行。张启山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他定为自己的第一个目标。


当然了,这也不是唯一的原因。令齐铁嘴名声在外的还有一件事,就是他出生之时手中握有一块玉坠这一奇闻。张启山是这次回来的时候打听到的,他当时就想,也不知这传闻是真是假,难道这世上真的还有人与我一样?张启山摸着自己颈间的小坠子,心中实在难掩好奇,他决心一定要好好会会这个人。


齐家堂口开在长沙老茶营,张启山兜兜转转终于找对了地方。嗯,确实是个不太起眼的小堂口,不过倒是古色古香的。进门是一个小天井,左手边栽着一株桂花树,树旁安置着石桌石凳;右手边圈起了一个小花圃,里面种着几丛春兰。时值八月,金色的桂花开得正好,满园飘香。过了天井就是接客谈生意的地方,绕到后院应该就是住宅了。


张启山被一个半大孩子引进门,他绕过屏风,看见一个身着酱红色长衫的年轻人坐在桌边正闷头喝水。那人听见有客进来,赶忙放下杯子起身迎接。


“这位军爷,您请坐!请问您是来算卦还是买货?瞧您是副生面孔,可能不知道,我们祖上有规矩,军人不算、洋人不算、奇闻异事不算。您要是来算卦的,那可就对不住了。”


张启山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斯文俊秀的一张脸,鼻梁上架着副滴溜儿圆的圆框眼镜,随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一个小酒窝在右侧脸颊时隐时现。这人笑起来眉目弯弯,眼中像是藏着星星,还露出一颗小虎牙,煞是俏皮可爱。张启山觉得自己的心被猛地撞了一下,不受控制地怦怦怦跳了起来。


“我不信命,也不看货。”


算命先生被噎了一下,瞪圆了眼睛瞧着他,又急忙摆出一副笑模样,引着二人坐下。


“那不知在下能为先生做些什么?”


“你说奇闻异事不算,但我听闻齐先生自己身上可就有这么一件奇事。我今天来,就是想开开眼,看看您那枚传说中的玉坠。”


齐铁嘴诧异地眨眨眼,抬起手解开领口,摘下玉坠托在手里,递与张启山。


张启山看后心下一惊,想这大千世界,竟真有如此巧合。他也抬手解开自己的领子,拿下玉坠,微笑着放到齐铁嘴手里。


齐铁嘴瞪圆了眼睛看着排在自己手中的两个坠子,半天合不上嘴。


“这这这……几乎一模一样啊!!!”


这两枚坠子均是椭圆形状,羊脂白色,细腻温润。神奇的是,两块玉中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沁,状似仙鸟,衬着玉的本色整体看去,鸟儿竟如在云雾之中相对而飞,栩栩如生。只不过张启山那块玉中的沁为淡紫色,而齐铁嘴的则是微微偏蓝,都是罕有的沁色。


“军爷,您这坠子是……?”


“和你一样,也是出生之时握在手里的。”


算命先生拍着桌子啧啧称奇,“这位军爷,咱们这可是千年难遇的缘分呐!在下齐桓,敢问您的尊姓大名?”


“张启山。”


二人便是这样相识了。


第八章


张启山一向看人很准,这齐铁嘴确实是个人物。他精通卜算之术,性子温和,对待所有人都谦和有礼。别看此人平时喜欢装傻充愣,心思却是真真剔透玲珑,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过自上次相见之后,张齐二人倒是并没有走的很近。说来也是奇怪,这两人都对对方很有好感,心里也时时惦记着,但是却不常走动。如果硬要形容的话,似乎有那么点儿近乡情怯的意思。


后来齐铁嘴请张启山到二月红的戏班子里听过几场戏,张启山也不时地将人回请到自己的府上吃饭,这么一来二去的就熟络了起来,彼此也能称得上是朋友。但是真正促使他们变成生死相交的兄弟的,却是一个叫武藤十三郎的日本人。


这个武藤十三郎,在长沙开了个武馆,身手还算不错。他在长沙呆了一阵以后,生意做大,渐渐有了些势力。于是啊,这武藤心里就膨胀起来,想着自己也该在长沙城里占个重要地位,然后他就看上了长沙这几大势力的生意。可是这些人要么是武功高强,要么是心思深沉,要么是保镖成群,要么干脆就住在深宅大院之中,连人都摸不着。武藤一合计,得,只剩这个齐铁嘴了。他先是去齐家堂口找了一次,被齐铁嘴给避开了。那文的不行就来武的呗。于是他纠集了武馆里的一帮打手,带着人闯进齐铁嘴的家,绑了人、砸了香堂,想以此威胁另外几位当家。


齐铁嘴被带到一个仓库,让武藤一行人打了个半死,吊在房梁上。他一个算命的,细皮嫩肉,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哪里受得了这个,吊了没一会儿就昏过去了。


张启山那时刚刚从外地赶回来,进了府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听说了这事儿,他二话不说骑了辆摩托就往仓库赶去。


再说这边。齐铁嘴幽幽转醒,觉得心里头似明似暗的,胳膊也被扯得生疼。他想着自己的命怎么这样苦,要是没人来救他,自己这条命恐怕就这么交代在这儿了。正心灰意冷之际,仓库大门忽然被人缓缓推开。齐铁嘴眯着眼睛,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姿逆着光向自己走来,待看清之后,发觉来人竟然是张启山。


张启山推开大门便看到一群日本人正举着武士刀朝向自己,而齐铁嘴则被吊在空中。他扔了外套,扯下领结,一步一步向那人走去。张启山目力超凡,等走到近处抬头一看,只觉得一股火从自己的脚底板噌地烧到了天灵盖。这小算命的眼镜没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里还滴滴答答冒着血,看到自己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很好,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你是什么人?!”


张启山怒极反笑,“我是他朋友。我今天来,只有一个要求。放了他。”


武藤嗤笑一声,“你一个人,不怕死么?”


“那你就试试。”


齐铁嘴这下可清醒了些,心急如焚地看着和一群日本人打作一团的张启山。


‘这个哈宝!怎么不多带些人!一个人来是不想要命了么!?可千万别因为我把你给连累了啊!’


没成想,张启山心里憋着的火一下子爆发出来,他抢过一把武士刀,舞得呼呼作响,整个人越战越勇,受了伤也不觉得疼,眼见着日本人一个个被砍倒在地。武藤一看,自己的手下居然还拦不住一个人,于是大喝一声,飞身下楼加入战局。张启山和武藤过了十几招,将人拧翻在地,手起刀落割断了他的喉咙,之后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剩下的人。


张启山抬起头,看到那算命的半睁着眼,噙着泪水冲着他笑,也牵起嘴角回了个得意的笑容。他砍断绳子,飞身上前把人接到怀中。齐铁嘴有气无力地夸了声真厉害,就昏在张启山怀里了。


张启山急忙把人带回自己府上,请了大夫来看。齐铁嘴身子骨弱,伤的可是不轻,足足昏睡了三天才醒过来。等人差不多好利索了,才向张启山道了谢,搬回自己的堂口。


这一战,便成了张启山坐稳长沙的成名战。


也是从这一战开始,齐铁嘴和张启山的关系越来越近。齐铁嘴明白张启山的心思,就开始帮他牵线搭桥,引着他结识了和自己关系不错的红府当家二月红、吴家当家吴老狗和解家当家解文安。几人相处下来,彼此脾气秉性相投,成了莫逆之交,九门的雏形也渐渐形成。后来齐铁嘴又想了个妙计让张启山把城外山上的一座大佛一夜之间搬到了自己府上,令张启山名声大振,得了个张大佛爷的称号,最终坐上了九门之首的位置。其中有几位当家虽然不满,但碍于其他四门的归附和张启山的军方背景,也就认了下来。


九门被分为上三门、平三门和下三门。上三门为张启山、二月红和半截李;平三门为水蝗、吴老狗和黑背老六;下三门为霍锦惜、齐铁嘴和解九爷。


日后,九门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里,历经坎坷更迭,成为了民国长沙的一段传奇。


第九章


张启山来到后院儿的时候,齐铁嘴穿着件月白色的对襟小褂正站在树下逗鸟。


“佛爷!您来啦!快来树下乘乘凉!”


“你养了只画眉?”


“是啊,才一岁大呢。佛爷您听听,我们家绣球叫的可好听了!”


张启山觉得好笑, “你给这鸟取名叫绣球!?”


“啊!佛爷你不知道,我前几日在老五府上看他往院子里移了好几株绣球花,再过不久就到花期了。我想着这花儿开起来一团一团热热闹闹的,可是好看极了!这不顺嘴就取了这么个名字。”


张启山坐到竹椅上,接过小满递上来的西瓜,看着齐铁嘴捏着根小细枝子逗弄着笼中的鸟,小鸟窜上跳下,啁啾啁啾叫得欢快。


“怎么样佛爷?好听吧!您要是喜欢,我把它送您可好啊?您府上太闷了,每日里听它叫叫可以愉悦心神,也给您府上添点儿生气儿!”


“你那么能说,我府上有你就够了,这娇气的玩物我可养不来。行了,别玩儿了,快坐下吃块瓜。刚冰好的,一会儿该晒热了。”


齐铁嘴扔了枝子,把鸟笼挂到树杈上,坐下来捡了块瓜。


“佛爷,您今天来我这儿是有什么事儿么?”


张启山看他鼓着小嘴吃的正欢,赶忙给他递了块手巾。


“垫着点儿,别染到衣服上。我没事,正好有时间,就过来看看你。”


小算命的眯着眼睛笑了,“佛爷,您今天要是不忙,就让我到您府上蹭顿晚饭吧!您家的厨子做的菜最地道了!我想吃莲藕炖猪蹄!”


“你呀,就知道吃。”,张启山看他吃完,又捡了块瓜给他递过去,“晚上我派车来接你。”


“好嘞~”


张启山走了以后,齐铁嘴提着笼子进了屋。他趴在书案上,看着绣球跳上跳下,思绪飘了出去。


齐铁嘴喜欢张大佛爷,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觉得佛爷可能对他也是有意思的,因为佛爷对谁基本上都是一张冰块脸,唯独对他不是,佛爷那为数不多的笑容几乎都给了他。可他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一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也许佛爷只是觉得他人很有趣所以才笑的;二是他给佛爷算过一卦,卦相上说佛爷的姻缘在北方,而且情路比较坎坷,应的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也不很明白这到底指的是什么,但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佛爷绝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齐家算出的卦从来不会出错,所以齐铁嘴算完这一卦连试探张启山的心劲儿都没有了。不过他最后还是没忍住,将卦相告诉了张启山。张启山听完,面无表情的对他说了句:“我不信命”。得,碰上这么个祖宗算是让人没脾气。


‘唉!’,齐铁嘴默默地叹了口气,‘还是别让他知道了。若是佛爷根本没这个意思,那以后怕是连兄弟都做不成了。就算他心里有我又能怎样呢?我终究不是他的缘分,不会有好下场的。算了算了,能陪他一天算一天吧。’


“爷,佛爷的车来了,在外边儿等您呐!”


齐铁嘴拍拍脸,拾回了惯常的表情,换好衣服去了佛爷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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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轮换,两年的时间匆匆而过。


长沙来了辆鬼车。


张启山拉着吓得战战兢兢的齐铁嘴检查了每一节车厢,发现里面死的都是日本人,而且全部是面孔朝下。两人找到了一叠图纸,推测日本人很可能是在某个地下洞穴做秘密实验。最后,他们将最末一节车厢中的棺材拉了回去。开棺之后,张启山翻出一枚南北朝时期的戒指,于是他赶去戏园找了对此最有经验的二月红帮忙。结果二月红看到戒指却并不愿出手相助,还劝佛爷不要贸然行事。


张启山作为长沙城的布防官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便连夜把齐铁嘴请到府中。二人仔细研究了一番,发现火车应该是从城外的矿山中开出来的。张启山雷厉风行,第二天就要去矿山探查,齐铁嘴却向来胆小,哪儿能同意这事儿。张启山揪着齐铁嘴挂在脖子上的围巾,把溜到门口的人拽了回来,之后又是威胁又是奉承的,总算是哄着小算命的答应了。


此次矿山之行,三人发现了一座古墓,当年日本人不知进到这里做了什么,除此之外并未找到很有用的线索。张启山为了保护齐铁嘴受了重伤,齐铁嘴和副官二人拼死将他带出送到了二月红府上。二月红救回了张启山,却依旧不愿参与此事。


齐铁嘴被张启山吓了个半死,守在他床前说什么也不肯走。张启山半夜醒来,看见齐铁嘴底下坐着凳子,上半身趴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张启山轻轻握住他伸在外面的手,无奈地笑了笑。


“老八…老八…醒醒,别在这儿睡,小心着凉……”


等了一小会儿齐铁嘴才慢慢撑开眼睛,迷茫地看着他。


“嗯……?佛爷…你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喝水?”,说着晃晃悠悠就要起身,人还有些迷糊。


张启山拉着手将人拖了回来,“你别忙,我不喝水,你上来睡吧。”


齐铁嘴半睁着眼睛,摇了摇头。


“…嗯……不用了佛爷…你好好睡吧…我守着你……”


张启山叹了口气。这家伙,都困成这样了,还守什么守。


“听话,到里面睡去。你要是不上来我可就不睡了。”


“…嗯?…好好好……我上去我上去……”


齐铁嘴嘟嘟囔囔地蹬掉鞋子,爬到床的里侧,钻进被子。


“…好了……佛爷你睡吧……”,刚说完他自己的眼睛就先闭上了。


张启山噗嗤就笑了,摇了摇头,他抬手取下算命的鼻梁上的眼镜,给他掖好被子。张启山细细地瞧着这小算命的睡着的乖模样,心里喜欢的不得了。


‘慢慢来,算命的胆子小,不能吓着他。’


他探过身亲了亲小算子的额头,阖眼睡去。


第十章


张启山要将矿山之事彻查到底,就联合了解九爷再次去请二月红出山。然而二月红的夫人病势沉重,二爷要日日陪伴夫人,坚持不肯下矿。张启山和解九爷在感叹二爷情深意重的同时也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日本人在矿山频繁活动,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正在实施,他们决不能让日本人先行进入墓中拿到东西。张启山和解九爷一商量,认为当务之急是找到办法治好夫人的病,夫人的病一好,二月红下矿一事就有了商量。于是他们百般打听,终于得到消息说北平新月饭店即将拍卖的物品里有夫人最需要的鹿活草。二人急忙请来了二爷和八爷,将情况一一说明,四人便开始拟定北平求药的计划。


新月饭店的规矩,没有名帖不能进门,所以必须要从某人手里抢到名帖才行。他们四个排查了所有宾客,最后把目标定在了西北彭三鞭的身上。


彭三鞭是个西北富商,他在银川以沙土起家,富甲一方,手底下养了不少亡命之徒。此人十分卑鄙,奈何他鞭术了得,所以在西北一带没人敢惹。


但是此人已是最好的选择,其余的宾客背景深厚,他们更是奈何不得。所以四人合计了一番,决定兵行险招,在彭三鞭去往北平的火车上动手。丫头自己先乘另一辆车去北平,其余三人一起上彭三鞭乘坐的那辆火车。首先让齐铁嘴假装算命去打探名帖被放在了什么位置,然后由轻功最好的二月红借着火车进入山洞的时机,利用那一小段时间的黑暗将名帖拿到手,之后三人中途下车换到丫头乘坐的那趟车次。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他们低估了彭三鞭的警戒性和实力。二月红在拿名帖的时候被发现了,不得已,张启山只能走了下策。他和二月红一起与彭三鞭等人动起手来,经过一番激战,抢到了名帖,随后破窗而出跳上了对面丫头乘坐的那辆车次。


齐铁嘴可就傻了眼,他这副身子骨去跳火车,不是去送死么?!眼见彭三鞭正带着手下满火车地找人,齐铁嘴把心一横,爬上了火车顶。


张启山等跳过了火车才想起齐铁嘴还在那趟车上。他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满走道地跑了起来,一扇一扇扫着窗户,等看到齐铁嘴的时候齐铁嘴正吓得趴在火车顶上双手合十拜天拜地拜祖师爷。张启山迅速地将周围的几扇窗户一齐拉开,扯着嗓子冲齐铁嘴大吼。


“老八!!!别害怕!看准了就跳!!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齐铁嘴在轰隆轰隆的火车声中听见张启山的声音一晃而过,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正在对面的火车上追着他跑,他定了定神,看准了对面的车顶,一发力跳了出去。


“死就死啦!!!!!!!!!”


张启山看见齐铁嘴跃出去的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停跳了,随后便听到附近车顶上咚的响了一声,便拔腿冲向车厢的接口处。张启山打开门,焦急地探着头往上瞅,等了一小会儿便看到齐铁嘴顺着梯子颤颤巍巍爬了下来。他赶忙伸手把那人揪到怀里,飞快地关上门,齐铁嘴则缩在他怀里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齐桓!看着我!伤到哪儿了?!”


齐铁嘴扶着张启山,勉强直了直身子,一只手捂到左肋部,疼的瑟缩了一下。张启山赶忙扶着人找了个没人的隔间坐下,掀开衣服一看,嚯!青了一大片!又伸手按了按,没骨折。他赶忙检查了其他部位,还好,没受重伤,只有膝盖也给磕青了。张启山心里那个悔呀!小算命的那么怕疼,手上划个口子也要举着指头哼唧半天,硬是跟着自己遭了这份罪。


齐铁嘴缓了会儿,拍了拍紧皱着眉头的张启山,“佛爷,没事儿,我这不好好的嘛!走吧,咱去找二爷和夫人吧!”


哦,对了,还有二爷呢。


二月红早就被张启山忘到脑袋后面了,他当时跳进车厢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着张启山疯了一样在走道里跑来跑去,叫了几声人家也压根儿没听见。二月红全程都是懵的,都忘了自己可以先去包厢找丫头。所以等张齐二人找到他的时候,二月红虽然脸上一片平静,内心却早已剧烈波动起来。


‘张启山你个哈宝,都这份儿上了还不赶紧表明心意啊!’


哐当哐当行了一路,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张启山和齐铁嘴换上一身皮草,打点好行头,准备下车。张启山看着小算命的裹着黑色的皮衣,脸埋在毛绒绒的领子里,真是俊俏的很,恨不能马上把人拉过来亲上一顿。他拎上自己的箱子,又从齐铁嘴手里抢过他的小皮箱,领着人下了车,不知道的一眼看过去,还以为齐铁嘴是爷,他是个拎包的呢!


因为只有两张名帖,所以二月红带着丫头先下了车,两人找了个旅店住下,等着张启山他们的消息。


张启山和齐铁嘴在人流如织的火车站张望了半天,寻找着新月饭店派来接送的人。后来张启山看到了一块写着“曲如眉”的牌子,指给齐铁嘴看。


“你看,人已经来了,应该就是这个。”


“佛爷,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张启山转过脸,认真地看着齐铁嘴,微微笑着说道:“古代词人牛希济曾作: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这牌子上书曲如眉,便是暗合‘新月’之意。”


齐铁嘴听的耳尖有些泛红,连忙说道:“噢!原来是这样!那这新月饭店还是挺有意思的啊!”


张启山看齐铁嘴又开始装傻充愣,默默叹了口气,心里想,‘这诗还有后面两句我没敢说:终日劈桃穰,人儿在心里。两耳隔墙花,早晚成连理。老八,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再闪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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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天意弄人。张启山不会想到,新月饭店一行,彻底改变了他和齐铁嘴的命运。在这之后,齐铁嘴不仅没有回应,反而真真正正地躲起了他。


刚到饭店的时候,张启山本想偷偷潜进放置拍卖品的房间将鹿活草带出,没想到他仔仔细细找了好几遍就是找不到,还被人发现了。张启山看到推门而入的那个姑娘,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当时开车接他们到饭店的那个小司机,身份果然不简单,女扮男装不说,还能随意进出拍品室。


但是事情的走向却出乎张启山的意料。这位姑娘看到他,非但没有喊人,反而帮他支走了听奴和棍奴,让他得以安全脱身。张启山此时还并未想太多,只是赶紧回房和齐铁嘴点了点家当,又打了电话给副官和解九爷,让他们尽快筹措来更多的钱,准备第二天花血本把药拍回来。


这一场拍卖会,应该是新月饭店里最传奇、最惊心动魄的一场。因为最后三个拍品需要盲拍,所以张启山和一家日本商会叫起了板,接连点了三盏天灯,烧光了钱财,拿下了所有的药。可是事情还远没有这么简单。让他们最最想不到的是,张启山冒充的这个人,竟然是北平新月饭店的准女婿。他连点三盏天灯,便是当场向尹家小姐尹新月下了聘礼。张启山知道的时候,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了救丫头,他只能顶着这个名字继续拍下去。


再说说这尹家小姐尹新月,她便是张启山在拍品室中遇到的那个姑娘。要说这尹小姐也是个敢想敢为的人,她不满意父母给自己说的这门亲,就女扮男装带了听奴棍奴跑到火车站接人,如果那个彭三鞭不合她的心意,她就要想办法让他连饭店的门都进不了。她等啊等啊,等来了张启山。


尹小姐很满意。这人面容俊朗,气质英武不凡,尹小姐看着看着心里就开始活泛了。所以,当她在拍品室见到了张启山,虽然心有怀疑,还是放了他一条生路。到了拍卖会上,尹小姐见张启山肯为了她连点三盏天灯,心里面简直高兴得要飞起来了,她以为这便是说明张启山对她有意。后来真正的彭三鞭闯进来搅场子,尹小姐才明白自己属意的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彭三鞭。可是她哪管什么真的假的,自己看上的就是真的。于是她替张启山二人解了围,赶走了彭三鞭,又给人拿出了药材,偷偷将人从后门送走,自己也跟了去。


张启山可就不乐意了,但他还不能发作,毕竟人家可是帮了大忙的,那是恩人。所以张启山在马车上好言好语地向尹新月解释了一番,并表示将来定会上门赔罪,奈何尹新月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根本不听他那一套,硬是跟着他登上了开往长沙的火车。更可气的是,齐铁嘴这个家伙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跟着在一旁扇阴风点鬼火,对着尹新月一口一个嫂子地叫着,给张启山气了个半死。张启山一路上黑着个脸,等齐铁嘴一个人去餐车吃饭了,便赶忙退下手上戴的二响环塞到尹新月手里。


“尹小姐,这真的是个误会,我日后定会上门赔罪,现在还请你下一站就下车吧。我手里没有现钱了,这个镯子你拿去当铺换点银子,买张车票回家。”


尹新月娇生惯养的,还没被人这么对待过,登时就起了作对的心思。


“我不走!你下了聘,我就是你夫人了!我跟着你回去有什么不对!?”


张启山好说歹说也没劝住尹新月,索性把脸一扭不再理会。


二月红夫妇倒是在对面看得很忐忑。二月红心说,完了,张启山这回惹了个不好惹的,软硬不吃,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你追老八的路可是更加艰难了哦。二月红赶紧给夫人使了个眼色,丫头心领神会地叫了尹新月一起出去吃饭。


“佛爷,这尹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等回到长沙我就想办法送她回去。”


“那老八呢?”


“老八怎么了?”


“佛爷,当着我你不用有什么顾虑,我是过来人,早就看出来了。你喜欢老八,对吧。而且不只是我,我觉得五爷和九爷应该也已经看出来了。所以,你打算怎么办?还像现在这样拖着不告诉他吗?”


张启山忽然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


“不是我不想告诉他,而是我没法告诉他。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是有我的,所以我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暗示他。老八最善读人心,我不信他会看不出来,而且我每次暗示过后他都会顾左右而言他,马上将话题转移。你别看老八平日里没心没肺,其实他的心里装的事情是最多的。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顾虑,不敢唐突了他,就一直将感情压在心底。他胆子小,我怕我一逼就会把他吓跑了。可是如今……如今我竟不确定他心里究竟是不是有我了……”


二月红听罢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开口道:“老八的心思我猜不出,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一定是喜欢你的。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他从没对一个人这么上过心,你上次受伤,他吓得脸都白了,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在,我估计他都能哭出来。要是按你这么说的话,老八应该是有什么心结,所以才一直不肯回应你。……唉…这件事,还真不好贸然行动,你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屋漏偏逢连阴雨,后来在路上又出了事。


彭三鞭被赶出新月饭店之后怀恨在心,竟然追查着一路跟上了火车。尹新月中途去了趟卫生间,好巧不巧地让彭三鞭撞见了。


要说彭三鞭这个人,确实是真心看上了尹新月。所以之前在新月饭店的时候,不论别人怎么挤兑他,只要尹新月一发话,他就硬憋住不再言语了。可他毕竟是个粗人,那一身土匪一样的作风习气是很难改的。他眼见着尹新月为了张启山对他又是打又是踹,心头火起,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拉着尹新月就要行不轨之事。尹新月拼死挣扎,被张启山听见了,张启山急忙赶去从彭三鞭手中将其救下。他本想留人一条活路,结果彭三鞭硬要拼个鱼死网破,张启山不得已只好动手除掉了他。


此番惊险过后,一行五人终于平安回到了长沙。


第十一章


齐铁嘴坐在回廊下,看着雨水滴滴答答自青色的琉璃瓦上滚落,跌在院中,溅起一朵朵水花。他想,自己的卦,果然是不会错的。


去北平的路上,齐铁嘴就一直悬着心,隐隐地预感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果不其然,是佛爷的缘分到了。


实话说,尹新月是个不错的姑娘,聪明伶俐、敢做敢为,和佛爷那个闷葫芦正好互补,美中不足就是人有些娇惯。不过这也正常,那样家庭里的千金小姐,总是会被捧在手里宠着嘛,但是这姑娘喜欢佛爷,对佛爷肯定是会收敛一些的。而且尹小姐一看就是有福之人,旺夫。新月饭店势力庞大,佛爷和尹小姐在一起的话很多地方都可以借上劲儿,日后的仕途一定能平平顺顺。最重要的是,佛爷将那二响环给了她。


二响环啊!那可是佛爷家传的宝贝,日日戴在手上的。佛爷把二响环都给了尹新月,还不能说明问题么?唉……自己可真是该死心了,以后也不好总往佛爷家跑了。


齐铁嘴将手里已经冷掉的茶一口饮下,摘下笼子,转身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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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爷!”


“哟!张副官!怎么,是佛爷有什么吩咐吗?”


“没事儿,八爷。陈皮被陆建勋抓了,佛爷这几日一直在为此事奔波,被陆建勋绊住了脚。佛爷自己过不来,您又突然不往府上去了,这不是差我来再给您送瓶伤药,顺便问问您身上的伤可好些了没?”


“好多了好多了,你告诉佛爷不用惦记,再过一阵子应该就全好了。那陈皮没事吧?”


“他没事,佛爷会想办法把他弄出来的。”,紧接着张副官眯着眼睛笑了,“八爷呀,您最近怎么也不来府上了?这几天都没人和我拌嘴,好不习惯呐!府里的厨子都想您了,还等着给您做莲藕炖猪蹄呢!”


“谁想和你拌嘴呀!就你小子成天想着挤兑我!比我还能说!……这佛爷府上不是有尹小姐在嘛,我就不方便去了。”


张副官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齐铁嘴,道:“八爷,那是佛爷的府邸,您想去就去,谁在都没关系。”


齐铁嘴眼神暗了暗,然后推着副官就往门外走。


“好了好了小副官,我知道了,你快回吧,佛爷那儿还等着你呢。你看我这衣服都换好了,正准备睡觉呢,就不陪你聊了啊!”


齐铁嘴送走了张副官,嘴角耷拉下来,站在外边吹了会儿风,披着一身月光,落寞地走回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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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府出事了。


鹿活草没能救了丫头,丫头还是在二爷怀里去了。齐铁嘴赶到的时候,红府上下一片缟素,二月红如同失了魂一般靠坐在丫头的棺木旁,解九爷正在一旁安慰。


“二爷……”


“老八,你来了。”,解九爷将齐铁嘴拉到一旁,“不用劝了,二爷对夫人用情极深,伤心是免不了的。何况二爷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劝也没用,等他自己慢慢走出来吧……”


齐铁嘴拜过夫人,和解九一起帮二爷料理事情,过了没多久张启山也到了,身后跟着尹新月。


“二爷…请节哀顺便……”


张启山祭拜了夫人,走到齐铁嘴身旁,还没等开口说话二月红的管家便来了。


“佛爷,八爷,九爷,多谢你们来帮衬着二爷。现下府里人手也够了,不敢再劳烦几位爷受累了。”


于是几人安慰过二爷便走出门去。九爷自己坐车回了家,齐铁嘴则被张启山拉着上了车,尹新月进了后面一辆。


“老八,好长时间不见你了,最近还好吗?怎么也不来我府上了?”


“劳佛爷挂心,我没事。最近身上不太舒服,懒得跑动了,去的就少了些。”


张启山细细打量着齐铁嘴,皱起了眉头。


“老八,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过饭?怎么瘦了这么多?走吧,今天去我府上,给你做顿好的补补。”


齐铁嘴抿着嘴笑了,“好,我也想佛爷府上的菜了。”


这日之后,齐铁嘴依旧缩在自己家里不常出门,除了给人算命,就是吹着口哨逗的绣球啾啾叫。


张启山让陆建勋和日本人弄得整日忙忙叨叨,也没得空来看看他心尖儿上的人,不过他倒是记得日日差副官送些府里的吃食给齐铁嘴。


齐铁嘴心里惦记着二月红,怕他想不开,就抽了个空去他府上看看。这一看可不得了,红府管家哭丧着脸说二爷伤心已极,葬了夫人以后便日日流连在花街柳巷,家里人怎么劝都不听,夫人尸骨未寒,他们已经不知道怎么办好了。齐铁嘴气的跺了跺脚,连忙跑了出去,在醉红楼里找到了二月红的时候,二月红正左拥右抱,一身的酒气。


“二爷!夫人才刚刚过世,你现在这个样子对得起夫人吗!?赶快回家去吧!”


“…老八……来一起喝啊!……”


齐铁嘴看着醉醺醺的二月红,心里一阵气闷,他咬了咬牙,往张府赶去。


齐铁嘴进去的时候张启山正在沙发上看文件,张启山看到齐铁嘴进了门,赶忙拉着人坐到沙发上。齐铁嘴正跟张启山商量着二爷的事,尹新月端了盘水果走了进来。


尹新月一看到齐铁嘴,不知道为什么就不高兴了,张口就来了一句,“你怎么又来了!这是你家么!”


齐铁嘴愣了一下,想着我最近可没来过啊。他看着尹新月不善的眼神,马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对不起,嫂子。老八我以后一定少来…争取不来……”


张启山可听不了了,马上回了一句,“尹小姐,这是我的家,老八是我朋友,他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你要是在这里住的不舒服,随时都可以回北平。”


齐铁嘴没说话,对着二人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最后齐铁嘴还是找了解九和狗五一起,把二月红扯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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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启山快愁死了。


二月红才失去了挚爱,下墓一事又要推迟。尹新月这个大小姐又是怎么劝都不肯回去,还非要让府里的下人都叫她夫人。张启山严厉地制止过几次,结果尹新月越战越勇,谁敢称呼他尹小姐她就能一直纠正,直到你叫她夫人为止。她一个姑娘家又不能对她来硬的,而且张启山念着她给自己帮过忙,也就由她去了。说实话如果不是尹新月老是逼着他结婚,他其实还是蛮喜欢这个女孩子的,尤其是那个咋咋唬唬的性格,和老八有点儿像。


所以张启山私底下发了封电报给尹新月的父母,在其中讲清了事情的原委,承认了错误,希望能解除婚约,找到别的办法补偿尹家。


这几日张启山被闹的没法了,就跑到齐铁嘴府上呆一阵,看着小算命的在自己眼前晃悠来晃悠去,心里才安生了些,同时也暗自庆幸齐铁嘴不怎么去自己府上了。


‘这件事得赶紧解决,可不能让他在我府上受这个气。’


张启山就这么鸡飞狗跳地过了一个来月,最后倒是二月红先带着重要信息来到了张府。


二月红回家之后想起了丫头临终的嘱托,不再自暴自弃,调整好状态查起矿山一事。他在先辈们留下的材料中发现了一个密室,这个密室设在他们家族的墓地里,里面是原来随日本人进过矿山墓穴的族人的尸体。二月红从他们留下的零散信息中发现了一些事情,决定和张启山他们尽快下墓,搞清日本人的阴谋。于是张启山叫上齐铁嘴,带着副官和一队亲兵,避开了陆建勋的监视,和二月红一起再次去了矿山。


这次下墓九死一生,几人在墓里兜兜转转,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带着线索从墓中逃出。而他们一行人被困在墓里的时候,长沙城里也变了天。


丫头去世之时,陈皮还被扣在陆建勋手里。等张启山把陈皮从监狱里弄出来,陈皮连他师娘的葬礼都没赶上。丫头一死,再没人能牵得住陈皮那颗狠戾的心。二月红和张启山下矿去了,陈皮便开始心狠手辣地扩充自己的势力,居然计划了一番以后干掉了现在的九门四爷,自己取而代之。


另一边,陆建勋见张启山离开,马上拉拢了对张启山不服的霍家当家霍锦惜,又与裘德考勾结在了一起,谋划着如何推翻张启山,让自己坐上长沙布防官的位置。


所以当张启山从墓里出来的时候,等待着他的是一个接一个的麻烦。


第十二章


张启山从墓里出来没多久就接到了一封电报,他看过之后皱紧了眉头,坐在书房想了半天,又把副官叫来让他暗中打点一下家产,最后将电报夹在一本书中,不再理会。


齐铁嘴病了,从墓里出来之后就病了。一是在墓里受了惊吓,二是为了让大家平安脱身,他破例算了天机,所以身体上受了些损失。齐铁嘴躺在床上烧的哼哼唧唧,张启山得了空就往齐府跑,忙前忙后地照顾他。


齐铁嘴云里雾里、飘飘悠悠地熬了几天,终于退了烧,睁开眼便看到张启山守在自己床前,手也被握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抽出来,却还是惊醒了张启山。


“老八,你醒了!还难受吗?”,张启山伸手搭上齐铁嘴的额头试了试温度。


“…佛爷,谢谢您照顾我,您还是快回去吧,嫂子还在府里等着你呢……”


张启山噌的一下就火了,他照顾了这人这么多天,结果人家开口就要赶自己走。


“老八,你别再说这种话了,我是不会娶尹新月的。你从北平回来以后就一直躲着我,难道就是因为尹新月?……齐桓,你还病着,我不和你计较,有些事我们以后再说。可是我想问问你,我的心意,你真的不明白么?”


齐铁嘴听罢却是淌下泪来。


“佛爷,你别说了,我害怕。你不信命,可我信。我算过,你和尹小姐是天作之合,我不想得到了以后又失去,我会受不了的。你后面会有一大劫,只有尹小姐能助你化险为夷。佛爷,求您别逼我……”


张启山看着小算命的如此绝望,简直心如刀绞。他不好再说什么,给算命的抹了抹眼泪就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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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铁嘴病好之后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和张启山说个清楚,断了他的念想,于是齐铁嘴去了张府。


张启山正在办公,副官便将他引到书房。


“佛爷……”


“老八,你来了,快坐。病可都好了?”


齐铁嘴却没动。他站在桌前,抿着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佛爷,我今天来还是为了那件事。……老八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很欢喜。可老八我人微言轻,帮不了你什么,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以后因为我而置身险境、自顾不暇。我算过,尹小姐真的是你的贵人,你们是天定的缘分!何况人家也是真心倾慕与你。佛爷,我能看出来,你心里其实挺喜欢尹小姐的,你若娶了她,必能助你化险为夷、平步青云。”


张启山死死地盯着齐铁嘴,忽的站起身,几步绕过办公桌站到他眼前。


“既然你这么说,我今天也就挑明了吧。齐桓,我爱的人是你,已经很多年了。我也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心思。你有顾虑,这些年小心翼翼,一直不敢将自己的感情表露出来,我便也不去挑明,因为我不想给你压力。可我没想到你躲躲闪闪了这么久,就是因为你所谓的天赐良缘。老八,我不信命,我要你。这乱世之中能遇见你已是不易,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我抓住了就不会放手。其余的事情,你都不用担心,再难我也能自己扛下来。我希望你明白,为了国家,我可以豁出一切;为了你,我一样也能。”


齐铁嘴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心中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


“佛爷……”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张副官推门而入。


“佛爷,陆长官派人来请你过去,说是有急事。”


“又不知想搞什么鬼!老八,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齐铁嘴现在心里乱糟糟,各种情绪搅在一起理都理不清,索性一屁股坐到佛爷的书桌前发起了呆。


‘这可真是喜忧掺半,佛爷那么坚定,或许…或许我真的可以相信佛爷一次,也许他真能把命破了呢……’


齐铁嘴心不在焉地翻着张启山桌子上的一堆书,看到有一本里夹着一封电报,便顺手打开扫了两眼。这一扫就坏了事,齐铁嘴的脸刷的就变了,才刚还翘起的嘴角一下就收了回去。等到看完,齐铁嘴竟是悲悲切切地笑了。


“呵…天意如此啊……”


齐铁嘴将电报放回原处,晃晃悠悠起了身,走出书房。


“八爷,您这是要回去了?佛爷已经给您备下饭了,您吃完饭再走吧。”


齐铁嘴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不了,堂口还有事,我先回了。”


齐铁嘴面无表情,懵懵登登地走回了家。小满迎出来,见他脸色不对,忙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齐铁嘴也不理他,一路走到卧房门口。


“爷,您这…”


“谁都不许进来。”,说完便关了门。


齐铁嘴进了屋,踉跄了几步,抬手紧紧捂住胸口。他缓缓坐下身,给自己倒了杯水送到嘴边,张口竟是喷出一口鲜血,染了一杯的红色。停了半晌,他抬起袖子抹抹嘴,将杯子放回桌上,摘下眼镜,捂住脸呜咽了起来。


齐铁嘴像是要把自己这辈子的委屈都哭尽,泪水一串串从脸上滑下,染湿袖口,滴到桌上。他想,自己这辈子乐天知命,从没求过什么。年少时父母先后离去,他孤孤单单一个人撑起齐家一门,不曾有过抱怨。后来遇见了张启山,心里才终于有了牵挂。这些年来他揣度着那人的心思,又小心藏起自己的爱意,不敢逾越一步。如今好不容易互通了心意,还没等他咂摸出幸福的滋味,就被老天爷兜头一盆凉水浇在头上。


'齐桓啊齐桓,你到底在奢望什么呢,你自己就是个算命的,还想不信命?非得撞了南墙才肯罢休么?你可清醒些吧!'


齐铁嘴这一坐就坐到了天黑,小满几次来请他吃饭,都让他推了回去。


夜深人静,齐铁嘴倚在雕花窗边,望着弯弯的月亮发着呆。


他今日看到的那封电报是尹新月的父母发来的,其中的内容让人心惊。上面说他们已经清楚了在北平发生的所有事情,希望张启山不要再推脱,尽快答应这门婚事。齐铁嘴从头看到尾,只感到深深的无奈。


电报里,尹新月的父母言辞诚恳,给张启山摆清了所有的利害关系。北平一行牵扯到了太多的势力,张尹两家已经被紧紧绑在了一起。张启山冒充彭三鞭进了新月饭店求药,三点天灯,当着在场显贵的面下了聘,已是向所有人承认尹新月就是他的未婚妻。后来真正的彭三鞭来搅场子,明眼人都能看出张启山才是假扮的。他们之所以不点明,无非是看出尹新月心里认定的是张启山,只有此人会成为新月饭店的姑爷,至于这个人的真实身份,那些人手眼通天,查一查就知道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一样也收不回来。这门婚事若是推了,那就是在全国有头有脸的人面前狠狠下了新月饭店的面子,这事儿到时候传开了,尹家的名誉和生意一定会受到影响,所以悔婚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然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张启山自己因为这件事得罪了至少两支势力,才是事情的关键。


彭三鞭在西北势力极大,根本不像他们之前所想的那么简单,否则尹家也不会挑彭家联姻。彭三鞭这回来北平因为是提亲的缘故所以并未带多少人,结果着了他们的道儿,还丢了性命。彭家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已经带了人一路来到北平寻找线索,新月饭店势力再大,也有堵不住的嘴和得罪不了的人,这消息他们早早晚晚能打听到。


再有就是日本商会。得罪了日本商会便是得罪了日本人,何况这个商会还有日本军方在后面撑腰,他们这回暂时被压制住没有出手,私底下却早已蠢蠢欲动,只待有了好时机来个秋后算账。而且因为张启山的行动,尹家也被连带着得罪了彭家和日本人。新月饭店树大招风,敌人也不少,这些人可能会联合这两股势力,伺机而入对尹家不利,给他们带来无妄之灾。


同时,尹家还调查了张启山目前在长沙城的状况,仍旧是危机重重。


美国商会与日本特务勾结,一直在暗中谋划着什么;陆建勋在他们下墓一事上抓住了把柄,已经报给了上峰,张启山这个布防官的位置很可能会保不住。更糟糕的是,这两股势力很可能已经联合到一起了。内忧外患,张启山现在的地位可算是岌岌可危。


若是张启山肯与他尹家联姻,西北彭家和陆建勋他们都能想些办法替他抵挡一下,他只需专心对付日本人即可。而且尹家与启陆二人的上峰交情不错,尹张两家结成姻亲的话张启山在长沙不仅坐得稳,还能如虎添翼。更何况,张启山是个能成事的人,尹家和军官联姻,张启山的军方背景必定会成为尹家的一大助力。可如果张启山依然不同意这门婚事,那尹家便只管解决自己的问题,张启山内外交困的局面就与他们不相干了。


这话里话外当然有威胁的含义在,但是换谁谁不这么做呢?不管出于什么缘由,终归是你欺骗在先、悔婚在后,还让我们无辜受了牵累,中间造成的损失又由谁来赔?你若执意不娶,两家人毫无瓜葛,尹家又凭什么劳心费力花金花银的帮你呢。


其实尹新月的父母也看出张启山是不愿娶尹新月的,若不是牵扯到这么多棘手的事情,二老也不愿强逼着张启山娶他们家千金。但是这样的家庭,家族利益是重于一切的,哪怕是做个有名无实的夫妻,这婚也不得不结。况且他们家千金是真心看上了他,即使张启山对尹新月没有感情,尹新月自己满意也算可以。


这电报里的信息,有很多他都不知情,这么重要的事张启山居然瞒着不让他知道。齐铁嘴叹了口气:这还用选么,也就张启山那个哈宝肯为了一个人把自己推进这种境地。现在可不正是应了自己当年给他算的那一卦: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张大佛爷的势力在长沙树大根深,尹家的势力却差不多能覆盖小半个中国。佛爷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所有的麻烦根本没有胜算。齐铁嘴知道,佛爷情深意重,不愿辜负他;但齐铁嘴还知道,长沙城不能没有张启山。佛爷心里怀着家国天下,肯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他这布防官若是当不成了,换成陆建勋,日后真打起仗来,长沙城铁定守不住。真到了那时候,眼见着生灵涂炭,佛爷不可能不后悔的。


齐铁嘴此生所求仅此一人,得不到也只能说是阴差阳错,命该如此。生逢乱世,多的是身不由己之事,儿女情长还是藏到心底吧。


院子里隐约传来知了吱吱的叫声,齐铁嘴在屋中悉悉簌簌地捣鼓了一阵,吹熄了灯,提着一只小箱子匆匆走了出去。他迈出大门,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在心里向张启山道了声对不起,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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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启山被陆建勋叫走之后跑跑颠颠直到傍晚才回府。他本想叫齐铁嘴过来一起吃个晚饭,后来又觉得这人脸皮儿薄,自己刚刚表了情,还是得给他点时间消化消化。


第二天上午,张启山让家里的厨子做了几样齐铁嘴喜欢吃的菜,提着食盒去了齐府。他刚踏进天井就瞧见小满肩上背着个包袱,一手提着绣球,哭丧着脸从香堂里走出来。


“老八呢?”


小满提起袖子抹了抹眼,“八爷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小满没忍住,哼哼唧唧哭了起来。


“不知道…八爷走了,不回来了……”


张启山抬脚跑进香堂,又跑过后院,把齐府里里外外翻了个底儿掉,没有没有没有,哪儿都没有。张启山又跑回天井一把薅住小满的领子,“说!老八到底去哪儿了!?”


小满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我们家爷是昨天夜里悄悄走的。我早起进到房里的时候,只看到了爷留下的两封信。一封已经派人送去给九爷了,另一封是留给我的,里面交代了堂口和伙计们的以后的安排。”,说罢又打开信封,从里面摸出一张符,转身递给旁边的张副官。“这是八爷让我交给您的,他请您务必要将此符日日带在身上,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可让它离身,等到了关键时刻能救您一命。”


张启山听完心里蹭蹭地冒着邪火,狠命将手中的食盒掼在地上。


“好你个齐铁嘴!”


副官一看不妙,赶忙上前劝解。


“佛爷您先别急,咱们再仔细问问。小满,八爷走之前有什么异常没有?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你知不知道八爷有可能去哪儿?”


“……我们爷午时从佛爷家回来,进门的时候脸色就不好。我问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爷也不说话,进了卧房关上门,下了话不让任何人进去。我不放心,离开了一会儿就偷偷回来看看情况,结果……”,小满吸吸鼻子,“结果我听见我们爷哭呢,哭的特别伤心,我不能进去,只能在外面干着急。后来爷午饭和晚饭都没吃,还让我别再来打搅他,我就走了……我真不知道我们爷还能去哪儿。”


‘哭了!?怎么会哭呢?明明在书房里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啊?’


张启山身形一顿,猛地想起了一个可能,急忙坐车赶回张府。


那本书果然被动过了。张启山跌坐到椅子上,扶着额发出阵阵苦笑。


‘齐桓啊齐桓,你当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


张启山派亲兵在长沙城内外整整查了三天,可齐铁嘴就像是一夜之间从人间蒸发了,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张启山撤了令,把自己锁在卧室里整整一天,水米不进。第二日出了门,让副官把尹新月请到客厅。


“张启山!你这几天发什么疯呀!?不就是个算命的吗,你为了一个人这么折腾,你看看你自己,憔悴成这样,值么?!”


“尹小姐,我希望你今天能收一收小姐脾气,严肃一些,我有正事要和你好好谈谈。”


尹新月见张启山一脸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散发着很强的压迫感,便也坐直了身子,正了正心态。


“……行,你说吧。”


“尹小姐,令尊和令堂的电报我已看过,我不会同意这门婚事,所以我本来是想找个机会再去北平向二老赔罪,之后不管用什么办法、付出多少代价也会帮尹家把麻烦解决,连家产我都已经打点好了。可是我没有想到齐桓会走。”


张启山苦笑两声,“齐桓一直是看得最清的人,他比所有人的心思都通透,所以他明白,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所有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倒是我一直执迷不悟。他知道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是死也不会同意和尹家联姻,所以他发现了那封电报以后不声不响就走了,连一句话都没给我留。他这是在逼我啊……我没本事,留不住他。如今世道这么乱,他一个算命的什么都不会,遇到危险可怎么办?没人护着他,我连他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北平求药会牵扯到这么多事情,确实是我没有想到的,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我们没有时间周密计划。尹小姐本来是我们的恩人,我却给尹家带来了许多的麻烦和损失,真的十分抱歉。所以,尹小姐,如果只是利益联姻的话,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同意这门婚事了。”


“尹小姐,是我张启山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的感情,但是我不能骗你。尹小姐是个聪明人,我觉得你可能也看出来了,所以我今天就把话说清吧。我张启山这辈子唯一爱的人就是齐桓,已经爱了很久很久了。可能从第一次见面起,这个算命的就住到我心里了。令尊和令堂的意思想必你是清楚的,所以我现在只问你的意见。你若是同意和我结婚,我们只能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我不会爱你,更不会和你同房,否则我就真的是禽兽不如了。我知道这对你来说非常不公平,所以还请尹小姐仔细考虑。你可以放心,即使你不愿意,我张启山也一样会拼尽全力帮助尹家的。”


尹新月想过张启山可能爱着齐桓,但她没想到张启山不仅爱,还爱得这样深。尹新月没有说话,托着腮仔仔细细思考了一番。


“……居然是真的…你和齐铁嘴…我原来确实觉得不太对劲,莫名其妙的就不想让他在你眼前出现,现在想想可能是直觉吧。不过我后来觉得是我想多了,两个男人嘛,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张启山,我知道我是骄纵了些,做事有时会不顾后果。彭三鞭的事情,我自作主张,处理的不太恰当,这个麻烦也算有我一份。可是事以至此,我也是尹家的人,不得不为我们家考虑。如果不是形势所迫,我今日听到你这番话也定然不会逼你了。我堂堂新月饭店的大小姐,没兴趣非要强迫一个不爱我的人和我结婚。我之前使劲地折腾是因为我一直以为你心里多多少少是喜欢我的,只是你太别扭不愿意承认,现在看来是我头脑发热没看清事实。所以,我同意。不过我也有条件,这段婚姻,我最多坚持十年。十年的时间足够解决好我们两家的一切问题了,十年之后,如果你还爱他,我就找个借口和你离婚,反正现在离婚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还可以找到更好的人。怎么样?你同意吗?”


两个月之后,张启山大婚,娶的是北平新月饭店的大小姐。婚礼排场很大,邀请了北平和长沙的各界名流,整个长沙城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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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启山后来找过解九爷,解九爷把信拿给他看,里面只有齐铁嘴将堂口托付给他的一些安排,关于自己的去向仍是只字未提。张启山也就死了心,他从小满手里要回了绣球,放到自己房里养了起来。


齐铁嘴爱极了这只鸟,宝贝的儿子一样。他伺候的精心,养得是羽毛顺滑、体格健壮、神气活泼,开起嗓儿来更是婉转动人。张启山便也学着齐铁嘴时不时的和鸟儿说说话,逗着它叫上几声。一晃眼,许多年也就过去了。


第十三章


张启山和尹新月结婚以后,果然是有惊无险,慢慢扳回了局面。张尹两家彼此扶持,顺利解决了麻烦,也扩大了彼此的势力。


后来中日全面开战,张启山带着部队冲锋陷阵、浴血奋战,拼死守住了长沙。之后又几经战乱更迭,终于迎来了新中国的成立。


张启山站在天安门城楼上,望着眼前的大好河山,心想我终于没辜负了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也终是没辜负了你的一片苦心。


再后来大清洗开始了。张启山狠下心除掉了自己的一帮弟兄,自此九门离散,老九门也真真正正地变作了一段段故事,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尹新月在两人婚姻的第八个年头与他离了婚,这个古灵精怪的姑娘后来也找到了真正的如意郎君。此人张启山曾见过一次,是个书香门第家庭里出来的人,在国外留过几年学,温文尔雅、谈吐不凡,看向自己夫人的时候,眼中总是含着满满的爱意。


张启山没了牵挂,便卸去了一切职务,带着副官回了长沙。他买回了齐铁嘴的宅子,好好修葺了一番,重新栽种了树木花草,在此长住下来。


两年以后,这座宅子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陈皮阿四来了,有事要和张启山说。副官打量了他一番,满心怀疑地把人请进门。


张启山正在给兰花浇水,听到副官的通报,他放下手里的水壶,直起身子,诧异地看着站在眼前的人。


“四爷?您从大清洗之前就音讯全无了,如今风声还紧,您来我家有何贵干啊?”


“我有消息告诉你,进屋说。”


张启山引着陈皮进了堂屋,让副官给看了茶。


“请问四爷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劳烦您亲自跑这一趟?”


“我知道齐铁嘴的去向。如今很多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我可以告诉你了。”


张启山大惊,失手掉下了手中的茶杯。


“老八!?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他去了欧洲,是我送他走的。”


接下来,陈皮给张启山讲了一个旧长沙里鲜为人知的故事。


陈皮和齐铁嘴很早就相识了,怎么相识的呢?是因为齐铁嘴救过陈皮一命。


陈皮当时年纪还小,也就十岁出点儿头。他刚没了娘,家里又穷,从城外乞讨着一路进了长沙城,走到齐铁嘴堂口前的时候已经不知道饿了多少天了。陈皮只感觉眼前一片模糊,晃晃悠悠就昏倒在地,人事不省了。齐铁嘴那会儿十五岁,父母已经走了差不多一年,小满还没被他招到手下。那天他关了堂口出门吃饭,可巧就遇见了倒在他门口的陈皮。齐铁嘴心善嘛,赶忙架着人回了家,又跑出去请了大夫来看。两人就是这么认识的。


陈皮让齐铁嘴照顾了两三天,身体逐渐好转。齐铁嘴看着自己家里头也没个人,怪孤单的,就好说歹说让陈皮留下住了一阵。陈皮性子阴冷沉闷,不喜与人接近,齐铁嘴不在乎,经常缠着他胡说八说,陈皮就静静地听着,竟也不曾生气。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处的还算不错。


后来呢,陈皮有一回出门找活计,机缘巧合之下被二月红收作了徒弟。齐铁嘴知道后买了些好菜送了送他,之后他就去了红府,两人也没再深交。这段历史没人注意过,甚至连陈皮的师父二月红也不曾知道自己的徒弟和齐铁嘴之间有过这么一段往事。不过年少时的这点儿情谊,二人却是都不曾忘记。


齐铁嘴那日看过电报,思前想后琢磨了一番,然后胡乱收拾了些东西,提着箱子到了陈皮府上。陈皮看到他的时候可是吓了一跳,齐铁嘴红肿着一双眼,求他用用在码头的势力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出国。


陈皮问清了来龙去脉,见他心意已决,便连夜派人去联系船只。他打开箱子,看齐铁嘴慌慌张张地好多东西都没带全,就去给人置办了一些必要物品,末了又塞给他一大笔钱。陈皮找了个最稳妥的人把齐铁嘴托付给他,连夜将人送上了船。齐铁嘴到了香港以后给他报了平安,之后就买票去了欧洲,再无音信。


“他最后到了哪个国家,我并不清楚。这些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能看出你是真心在意他,所以虽然他一再求我保密,我想了想还是来告诉你了。他心里惦记你,你若是还有心力,可以动用力量找找他。”


陈皮起身告辞。


“这辈子真心对我好的人,除了我师娘和师父,就只有齐铁嘴。如今我把话带到,能帮他的也就这么多。张启山,希望你还能有机会见到他。”


陈皮走后,张启山低头对着桌子又哭又笑。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得到了那人的消息。


张启山终究还是没有派人去找。


怎么找呢?已经过了这么些年了,早已物是人非。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多少人丢了性命,多少信息被湮没、被截断,整个香港又有多少船只出过海。何况还有到不了目的地沉没在途中的。欧洲,呵……齐铁嘴抛家舍业去了国外,就是知道他鞭长莫及,他根本就不想自己去找他。


张启山放下茶杯,靠回摇椅,阖上了眼。


“齐桓,大不了我下辈子再去寻你。望我二人能投生个太平年代,平安喜乐过上一生。”


第十四章


张启山已经八十六岁高龄了,他守着这座老房子过了四十多年。


如今他年岁已高,身体虽然康健,体力却是不济了。他没那么大精神头去外面侍弄花草,便整日窝在屋子里看书,由着它们在院中长得恣意。


人上了年纪,就感觉这日子一天天地过得飞快,眨眼间又到了秋天。这日,张启山刚把书架整理好,就看见副官一脸激动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佛爷,有人要见您!”


“人家来见我,你高兴什么?是哪位啊?”


副官欲言又止,马上递给他一张字条,“佛爷,那人说你看了就明白了。”


张启山疑惑地接过字条打开来看,上面只写了一句话:郎心自有一双脚,隔江隔海会归来。


张启山盯着手中的字条愣怔了一会儿,随即一把推开副官跑向门外。他跑过后院,穿过堂屋,猛地停在回廊下。


一个清瘦的老人架着副滴溜儿圆的圆框眼镜正站在满树的桂花下冲着他笑,隐隐露出了一颗小虎牙。


张启山深吸了几口气,小心翼翼地走下回廊。他站到那人面前,伸出手颤抖着抚上那人的脸颊。


‘是那个小算命的,真的是他!’


“齐桓……你还活着……”


小老头笑嘻嘻地看着他。


“佛爷,我回来啦。”


张启山唯恐自己是在做梦,猛地将人拉住,急急开口道:“齐桓!我可是接了你的绣球,好好地给它送了终,你就是我的人了,不准再离开了!”


齐铁嘴扬起眉毛,眨了眨眼,上前一步将那个委屈地瞪着他的人环入臂中。


“佛爷,谢谢你照顾它。齐桓回来了,再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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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铁嘴坐在饭桌前,看着满满一桌子都是自己喜欢的菜,摇着头感慨万千。


“这在国外,天天是面包土豆牛排,哪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菜!也就逢年过节的能包回饺子。”,说话间碗里已经让张启山堆得冒了尖儿。


“一看就知道你吃的不好。都这么大岁数了也没多长几两肉。”


张副官起了逗弄的心思,又开始揶揄齐铁嘴:“八爷,合着您是嫌国外的菜不合您胃口才终于肯回国了是吧!”


齐铁嘴噎了一下,捂着嘴咳个不停。


“曰山!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毛头小子似的!”,张启山赶紧放下筷子给齐铁嘴拍拍背。


“佛爷,这不是八爷回来了我高兴嘛!我好多年都没找着能和我拌嘴的人了!”


“咳咳……你小子!…咳咳咳……”


“好了好了,八爷,我不开玩笑了。不过您怎么肯回来了?您一直有这边的消息吗?”


齐铁嘴喝了口水,顺了顺气,开口道:“…没有,我不敢跟人联系的。我不敢知道…佛爷他……”,齐铁嘴顿了顿,“我前阵子遇到老九了。他去英国和人谈生意上的事,我们偶然遇见了,要不然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回来的。老九给我说了这些年发生的事,劝我回来。我想了想,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年,就是再没脸也该回来再看看佛爷。”


张启山捏紧了筷子,叹了口气。


“老八,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


副官赶紧转移了话题,“八爷,您回来了,我正好也可以给您道谢了。您当年给我的那张符真是救了我一命!您也知道,这战场上枪弹无眼,说不准怎么就没命了。那年我参加长沙保卫战,正打得激烈的时候,您那张符突然闪起了金光,吓得我打了个趔趄。就这一趔趄,让一颗本该打中我心脏的子弹打入了肩膀。要不是您这张符,我就没命遇见我后来的夫人了。”


齐铁嘴得意地笑了,“那是!我齐铁嘴神机妙算,给你的符还能是假的!”


“是是是!八爷您最厉害!”


齐铁嘴舟车劳顿了一路,身子有些吃不消,吃过饭没多久就上床歇息了。他闷着头一觉睡到傍晚,醒来发现有人躺在他身旁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惊得他一激灵。


“佛…佛爷!”


张启山胳膊一伸把齐铁嘴带进怀里,牢牢地搂住。


“老八,我真的没在做梦吧……”


“……佛爷,你恨我吗……”


张启山气的拍了下他的屁股,“又说什么傻话!你个穷算命的一声不响就走了,生死不明,怎么找都找不见。我急都急死了,还恨你?!”


“算命的,以前的事咱们不提了,你还好好活着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你躲了我这么些年,我等了你这么些年,风烛残年之际竟还能见到你,我倒是真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齐桓,有句话我一直都想问你,却一直没机会问出口,你愿意和我张启山共度余生吗?”


齐铁嘴笑出了两行泪,哽咽着回道:“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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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启山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魔怔了一样非要逼着齐铁嘴去照相馆跟他照相。齐铁嘴当然不愿意呀,两个人都满脸褶子了,自己都不乐意看,还照什么相。这么一来二去的推了几次,张启山不干了。


“不成!你就得和我去!当初你一走了之除了绣球什么都没给我留,我想看看你却连你一张照片都没有!今天你必须答应和我一起去照相!”


得,齐铁嘴心想,还是因为自己当初造的孽。


张启山最终如愿以偿,满意地拉着他的小算子去了照相馆。


齐铁嘴重新换上了他那件绛紫色的暗纹长袍,搭上红围巾,站在西装笔挺的张启山身边。当年的小算命的如今已经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先生。


柔和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张启山牢牢地挎着齐铁嘴的胳膊,觉得恍如隔世。他看着他的小算子到老了都是这么好看,一颗心被忽然涌上来的柔情蜜意所淹没。


“两位老先生,来,看镜头!一、二、三!”


咔!


这是张启山和齐铁嘴唯一的一张合照,因为张启山后来让副官给他弄了个相机,自己天天拍了起来。他的镜头里都是那个算命的,因为他的心里也一样。那些照片让张启山弄了个册子,好好珍藏了起来。而这唯一的一张合照,后来却几经辗转到了吴老狗的手里。


许多年以后,吴老狗的孙子吴邪在翻看他爷爷的笔记的时候,发现了这张尘封多年的照片。照片里,一位气宇轩昂的老人挽着一位温润儒雅的老先生。戴着圆框眼镜的老先生对着镜头笑得温柔;另一位则是侧脸看着身旁的人,唇角弯弯、眉目含情。


吴邪拿着这张照片对着胖子长吁短叹地感慨了一番。胖子接过照片,翻到背后,看见有人在上面题了一句诗:两耳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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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淅淅沥沥地连着下了小半个月的雨,家具缝儿里都透着股阴冷潮湿。


张启山泡了壶茶,和齐铁嘴缩在屋子里下棋。齐铁嘴捏着一颗棋子翻来覆去地把玩,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吓了张启山一跳。


“佛爷!我想通啦!你今天必须承认我齐铁嘴就是算无遗策!”


张启山抬头瞥了他一眼,心说这小算命的又发什么疯。


“佛爷,我从老九口中得知了你的经历以后,以为你真的是百无禁忌把命给破了。我刚才突然福至心灵,发现是我想错了。佛爷,我当年算出您的姻缘在北方,这没错,您最后还是和尹小姐结了婚;可您这情路坎坷、“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却是应在了咱们两个人身上。”,齐铁嘴叹了口气,感慨道:“哎呀!所以说这命数虽能算准,却实难参破啊!”


“是是是,你算的最准,我信你。”


张启山看着小算命的笑意盈盈的样子,心想我管它到底有没有命,若真是这命数又将你带回我身边,我便信。只要你还在,怎样都行。


这天早上,阴云散尽,雨过天晴。


齐铁嘴推开窗户,瞧着外面阳光正好,便撺掇着张启山搬了两把躺椅排在后院儿的福榕树下。两人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聊着天。


“佛爷,您说,我下辈子还能遇见你吗?”


张启山牵住齐铁嘴的手,看着他道:“老八,你还记得咱们那两个玉坠子吗?你那么信命,为什么一直都不想想这世间如何会有这样的巧合?你我又为何不能是天定的缘份?”


齐铁嘴眯着眼睛琢磨了一阵儿,“还真是!许是咱们上辈子就在一起了,给对方都留了个信物,投生到这一世竟然从阎王爷眼前蒙混过关带了出来。”


张启山听他又说得没边儿了,扯着他手笑了起来。


齐铁嘴摘下眼镜攥在手里,“行了佛爷,你别笑我了。这日头晒的我有些困了,我睡一会儿啊。”


“嗯,我陪你。”


张副官从自家院子过来叫两人吃午饭的时候,发现佛爷牵着八爷的手,两人靠在一起,已经去了多时了。


由于佛爷的家族墓地并未迁到长沙,张副官便按照佛爷和八爷的吩咐将二人的棺木拉到城郊齐家的墓地。


火葬当天,二月红、狗五和解九都来给张启山和齐铁嘴送行。烈烈火焰之中腾起一蓝一紫两个影子,于半空中渐渐化成两只仙鸟的形状,盘旋了一圈之后并肩消失在天际。


第十五章  尾声


自陵越和陵端下界历劫起,天墉城又历经了八十七个寒暑。


一日清晨,城里的弟子们都出来做早课,忽见藏宝阁的顶层紫气环绕,光芒大放。


紫胤真人与涵素真人双双赶到轮回镜前,施法将其打开,只见两团光影自镜中飞出,化为陵越、陵端二人。


“成了!紫胤!他们成了!”,涵素真人喜极而泣,上前紧紧拉住二人。


紫胤真人眼含笑意,不住地点头,面露赞许之色。


“师尊!”        “师尊。”


“好!好!你们的苦工终究没有白费!”


紫胤真人拉着激动不已的涵素真人先行离开,屋中只剩下陵越和陵端二人。


“大师兄~”


“陵端。”


两人相视而笑。


“陵端,和师兄共度余生,可还作数?”


陵端笑嘻嘻地握住陵越的手。


“大师兄,从今往后,天荒地老,你都别想再甩开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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