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端】我心非石
by EmmaYYAM
*这不是回归,只是诈尸……
*评论有小可爱提到这篇(对不起!我不会艾特!),我才想起自己还写过这个故事【doge】我疯狂翻找了一下,发现已经大致写完了,所以就贴个完整版吧。
夜寒露重。
陵端缩身靠坐在乌蒙灵谷的女娲神像下,擦擦口里洇出的血,借月色盯着腿边的佩剑出神。
锋锐的剑刃泛着清冷的光。
怔忪间,天际一道流光疾扫而来,那光芒打上眼皮,让陵端将要阖上的双眼重又睁开。
来人静静立在九尺开外。
陵端缓口气,提剑起身。他站不太稳,只能一手扶住石像底部勉强支撑。目不转睛盯着对面,对面那人目光晦涩,却也坦然与他相视。
“您恨我吗?”
对方不语。
陵端又问:“长老,您恨我吗?”
对方依然没有回答。
陵端惨然一笑,慢慢挪着步子走到紫胤真人近前,“这么多年,我没有放弃过,您至少正眼瞧瞧我……如今,我伤了您徒儿,您废了我武功,您是不是恨极我了?”陵端深吸口气,“……您眼里可有我了么……”
“陵端,我废你武功,一因你入魔化妖,打伤芙蕖,挟持天墉城弟子下山,二因你纵火烧山,罔顾生灵。屠苏之事,我本无意追究。”紫胤真人语气平静,徐徐解释道。
陵端听完,心底冰凉一片,一时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胸口猛然抽痛,他微弯下身,掩嘴咳了几声。血含在口中,模糊了飘出的话语。
“那您去而复返,是终于决定替百里屠苏讨公道了?长老,他杀了肇临,您不该这样包庇他。”
都道仙人无情,你有情,却从不肯分给我,哪怕一点点。
“百里屠苏绝不会杀害肇临,我这徒弟并非没有担当之人,他说没做,便是没做。”
陵端闻言轻声笑起,笑声渐大,慢慢转成刺耳的大笑。你们都这样说,所有人都认为百里屠苏不是凶手了,只有我,只有我是个偏执的傻子。心中腾起怒火,陵端面色一凛,攥紧剑柄,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对面刺去。
寒光一闪,剑尖戛然停于紫胤心口处。
紫胤肃立原地,不躲不闪,连眼睫也不颤一下。
【当啷!】
手松剑落。
陵端怎么狠得下心。
“长老……”他双目放空,踉跄着后退半步,轻声道,“我就是嫉妒他,百里屠苏,我就是嫉妒他……”
我做下这一切,就是因为嫉妒他。他有你,我没有。
陵端感觉自己很狼狈,实在很狼狈。他现在失去了一切,什么都不是了,更没有脸面在紫胤面前待下去。想想以前也确是鬼迷了心窍,他一介凡夫俗子,当初是怎么有信心想要让这看尽世事,活了近千年的仙人为他动情呢。
陵端转身向石阶走去。身子沉得很,足下发软,他咬牙硬撑着,迈下两级,下步却一脚踏空。陵端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反应,只能任由身子往前栽去。
跌落地面之前,一双手稳稳扶住了他。这双手扶他坐下,手的主人随后盘坐到对面,并指聚气,施法向他击来。陵端猛一缩身,下意识闭起眼睛,只一瞬的时间,他却并未等到想预想之中的疼痛。
丹田处涌起一阵热意,慢慢聚化成型。陵端诧异抬头,透过莹莹缭绕的术法望向对面。
“长老…”
“别动!”紫胤轻喝,仍旧凝神施法,目光不曾移动半分。
陵端不再动作,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坐稳了身子闭目调息。周身的寒冷被温暖所取代,有如浸于温泉。体内的灵力渐渐充盈,他试运真气,集中精神推其缓慢行过一周。
重获法力的感觉太过美好,陵端沉浸其中,专心疗伤,暂忘却了外界种种,待事毕睁眼,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长…”
紫胤身体稍倾,一口鲜血直直飙出。
“长老!!!”
陵端几乎惊飞了魂魄,两下挪到对面,跪跌在地,牢牢撑住紫胤的身子。
“这是为何?”陵端颤声道,“这是为何……”
“……家在哪……”紫胤含混道。
“什么?”陵端没有听清。
紫胤的手有些抖,慢慢抬起,拈袖擦去唇边的血迹,他略缓片刻,重复道:“家…在哪……你尚未完全恢复,不可妄行法术……咳……我送你回去……”
“送我?”陵端眼眶微微发热,“您伤成这样,如何送我?”
“无碍……歇歇就好……”
“您还要赶我走?那您又何必大费周章助我恢复功力?”陵端嗤笑,声音却带着颤抖,“我父母早亡,天墉城就是我的家。我如今,没有家了。”
紫胤一时语塞,大概是未曾料到,不知能说什么。
“长老,”陵端心乱如麻,“为什么?为什么帮我?我难道不是自作自受?不是罪有应得?明明是您把我赶出天墉城的!”
“犯错,当罚。”
陵端气极反笑,当下只觉荒唐无比,大概他早已昏死在石像下,方才种种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黄粱梦。这般纠缠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如此想着,又觉心灰,不由怅然松手,“长老,不必送我。我知您从不想与我有任何瓜葛,我这就走了。”
作势起身,衣袖却突然被扯住。
“陵端,你还愿不愿……”
陵端身形稍滞,无奈叹了口气,复又蹲下,“什么?”
紫胤定定看着陵端,恍然间仿佛又看到了原来那个跪在门外,一心想拜他为师的孩子,那个总是偷偷跑去后山看他,目光灼灼,满脸渴盼的少年,那个磕绊着表白,两颊通红,笑容腼腆,却坚持给他门下塞字条的青年。
仿佛只是晃眼的功夫,已经长到这般大了。
修仙不动凡情,这条路本就难走,他不能让这孩子被情爱迷住双眼,只因一时糊涂而断送了前程。他拒绝了一次,便再未回应过。他的态度很明确,他以为陵端能够明白。
紫胤活过了太多岁月,久到他已忘了,情,是这世上最惑人,也最害人的东西,强大到足以吞噬一切理智。
那些字条,起初写满了青涩的少年心事,羞赧却也大胆,就那么直白坦率地展现在他面前。时光荏苒,到了后来,上面只剩下一句话,“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可怕的固执。
魔障已生,他却并未有所察觉,还在等对方知难而退。
陵端走到这一步,是咎由自取。求而不得的人,世间千千万,不是所有人都会极端到去报复、去毁灭。
但紫胤发现,他放不下。
他心存愧疚,他自觉亏欠。
他竟放不下。
他的缘,他的劫,怕是到了。
“你曾说,我心匪石,不可转。如今,你可还愿与我走?”
紫胤耐心等待,陵端半晌没有动静。一片云过,遮住了月亮。眼前人垂着头,面容掩在阴影下,紫胤看不清。屈指掐诀,几只莹亮的蓝蝶翩跹飞出,盘绕在两人身旁,黑暗渐次晕开,融进模糊的光影里。紫胤认真一看,那孩子竟是哭了。
“长老……”
“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我以为死也等不到……”
三句话,满满的委屈。
感情来的真是毫无道理。紫胤心头泛起细密的疼痛,疼的心尖微微发颤,他只想伸手为陵端抹去泪水。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随我走。后悔了,随时可以离开。”
陵端愕然,并不敢信,“您不骗我?”
“不骗你。”
试探着握住贴在面上的手,那只手意外的柔暖,沾染了他的泪水,但分毫不曾闪躲。
“您是专程回来找我的?”
“对。”
紫胤的手很暖,一直暖进他胸膛里那颗早已冷硬的心,坚冰化开,他又活了过来。陵端抿起一丝笑意,点点头。
“好啊,好。”
*
陵端回到了昆仑山,但没有回天墉城,他被紫胤带去了隐于群峰之中的一座小小别院。
雅致,却极规整简单,屋如其人。
一样能讨得陵端的喜爱。
刚刚落居此处的陵端并未顾得上其他,他与紫胤都有重伤在身,大半的时日都用来运功疗伤,话也没说上几句。几日后,有飞讯传来,是百里屠苏。
紫胤真人神情凝重。
“长老?出事了?”
“屠苏求我解开封印。”
“什么封印?”
紫胤简要道明来龙去脉,陵端才终于明白百里屠苏的种种异常究竟是何缘故。
“我现在要赶去天墉城,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紫胤踏剑离去,陵端便开始了等待。师父不愿解封,与执意要战的徒弟在天墉城石桥之上打得难解难分之时,陵端靠坐在一株梧桐下,望着远方细如白练的飞瀑出神。
日渐西落,赤霞满天。
闻听“咻”的一声细响从斜后方传来,陵端收回心神,马上拍衣站起。
“长老!”
疾步朝紫胤奔去,欣喜的面色陡然转为惊慌。
“长老,怎么受伤了?是百里屠苏干的?”陵端一手撑在紫胤腋下,扶好摇晃的身子,另一手探去抹掉那人嘴角溢出的血丝,难掩心疼。
“无妨,只是小伤。”紫胤勉力站稳,略缓了缓,随后便扣住陵端的手,带人慢慢往回走。
“我体内一直未能化解的煞气方才已被屠苏剥除。如此一来,身体不日即可痊愈。”
听这般说,陵端才放下心。
行至门前,紫胤突然回身,面色严肃,“陵端,我有一个消息给你。”
陵端看着紫胤,莫名开始心慌。
“杀害肇临的凶手找到了,是欧阳少恭。肇临遇害当晚,屠苏追出剑阁与他打斗,伤其手臂。几天前,屠苏几人发现了那道剑伤,欧阳少恭也已亲口承认。”
“欧阳少恭……”陵端双拳捏紧,“是他?他那时不是已经离开天墉城了?肇临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痛下杀手?”
“他拜入天墉城,必是为了寻找焚寂的下落。发现焚寂就在天墉,而屠苏体内有他的另一半魂魄,便自然要想办法将屠苏引下山。”紫胤言罢叹息,“我却不知太子长琴那二魂三魄竟未曾消散,而是以渡魂邪法活至今日。如果……”
“谁能料到呢……”陵端眉眼低垂,轻声喃喃。可怜他的师弟,竟因为这样缘故白送了性命。
真凶既已找到,为肇临报仇便是他心里的头等要事。如今,陵端的功力已恢复了七七八八,再无大碍,自然不肯逗留在此。紫胤并未阻拦,与大徒儿互通消息以后,便同陵端一道飞往同城。
此时第一波海啸刚被阻回,逃难者惶惶奔走,城内一片狼籍,混乱不堪。两人落至海边,与陵越一众会合。
见到陵端,众人自然惊异,只是又见紫胤真人在旁,倒都犹疑不敢发声,一时间气氛十分古怪。
陵端也觉羞惭,眼神闪闪烁烁,躲避着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一时看到芙蕖,如见救星,忙匆匆走去询问状况,懊悔得连赔不是。紫胤简略向徒儿们问过几句,便将陵端唤到身边。
“陵越会与芙蕖留在此处解海啸之难,我们与屠苏一起前往蓬莱。”
“长老,您的伤…”陵端看看左右,欲言又止。
“师尊,您煞气才除,伤势未愈,孽徒万万不敢再劳师尊相助。何况天墉弟子有一半都在同城,如今城内防御不比从前,难免有妖物伺机作乱,还请师尊三思。”随即转向陵端,略一迟疑,道:“二师兄,此去危险重重,你…”
未等屠苏说完,陵端便道:“不必劝我。我能为肇临做的也只有这些。若非长老肯给我改过的机会,我即便有心也是无力。”
此为其一。念及昔日自己被一己之私冲昏了头脑,正中那欧阳少恭的诡计,让百里屠苏蒙受冤屈,陵端自觉应该有所表示。他注视着对方,喉头一动,眼神瞬间变了几变,最终却还是移开目光看向紫胤。
“长老,屠苏说得对,您有伤在身,天墉城也不能无人镇守。”陵端言语平静,字句间却极恳切。
紫胤再未坚持。
波轮舟即将启程,陵端跟在屠苏身后缓步行走,五指微微收拢,将剑鞘攥得更紧。前面几人已接连登舟,屠苏的身影转眼也消失在布帘后。陵端停下脚步,正犹豫要不要回头看上一眼,手就突然被人握住。
“平安回来。”
面上阵阵发热,他飞快扫了眼不远处的师兄弟们,又看向紫胤,点点头,轻声道:“长老,您等我。”
*
分离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紫胤如以往一样,负手站在后山石崖边。眼前山峦叠翠,云海苍茫。
有人走了进来,仍是躲在那棵根须盘虬的老树后,如孩提时,如少年时,满怀希冀,偷偷望着他。
这一回,紫胤走下石崖,走到那人面前。
“回来了?”
陵端从树后绕出,眉眼弯弯。
“回来了。”
完